季時卿手肘撐在桌子上,托著腮,明亮的眼睛裡一片無辜之色:“與我何乾呢?”
他微微蹙眉說:“眷園村,公主是關心子民的。甚至可以為了保護他們不惜豁出自己的命。”
季時卿眨眨眼,冷笑:“那我大約是瘋了吧。”
她桀驁聰慧,卻也心狠涼薄,傳聞所言非虛。傅南笙不知如何分辨,究竟現在與曾經,哪個才是真的季時卿。
她隨手捏起一顆梅乾扔進嘴裡,身子靠向椅背,舒適地看著戲台,口中隨著哼唱:“看罷春花~飲~朝露~橋頭~女娥琵琶……”
傅南笙收回放在她身上的目光。
“我有些累,先回去休息了。”
“嗯,好。”她全神在戲台上,手指敲著拍子,隻瞥他一眼,笑了笑。
傅南笙離開戲園,季時卿仍是看著戲。原非見駙馬走遠,附耳細言: “公主,邯鄲七縣,三日內千畝良田被毀。”
“因何?”
“據京尹府回報,是因為毒水。”
季時卿手指敲著桌麵:“毒水?”
“說是莊稼澆了水便都枯萎,連野草都黃了。”
戲台上急管繁弦,鼓點陣陣。公主合著眼靠向椅背,厭倦地揮了揮手。原非出聲道:“都退下吧。”
絲竹之聲戛然而止。戲園突然安靜下來,令人發慌。
原非站在她身後替她捏肩膀,彎下腰來:“公主,不如奴才去倒一杯醉羅春來?”
她搖了搖頭。
“我想吃玉芳齋的點心,你去一趟吧。”
“是,奴才即刻給公主買來。”
白楓匆匆進門來稟報:“原非出門了。”
傅南笙手裡拿著書,倚在榻上,聞言抬起頭:“去哪了?”
“西街玉芳齋。”
“彆跟的太緊,不要讓他發現。”
“是。”白楓又退了出去,傅南笙低下頭看書,半晌也沒再翻動一頁。
因千裡良田被毀,一年耕種顆粒無收。聖駕自長山回京,早朝上,因京畿田地被毀之事足足吵了半日。
副相賀涯年過五十,仍精神矍鑠,身板挺直削瘦,一臉精明相。以其為首的一派大臣力陳民生疾苦,誅諫戶部一乾人等,尤以戶部尚書舒恒為主。
“陛下,百餘眾百姓跪於京兆府外,兩日不歸。此皆因戶部灌溉改革之法而起,請陛下聖裁。”
說話的是監察院監察禦史黃以光,他曾是甲榜進士,後來做了宣平侯的東床快婿,先皇時便已做到監察禦史,官至從四品。
他一說話,附和之聲接連而至,整個大殿都鬨哄哄的。
戶部尚書舒恒雖是文官,卻生得高大壯實。他脾氣火爆,向來直來直往。
此時他被罵得狠了,當即站了出來,聲音洪亮響徹大殿:“爾等胡言亂語,此事分明有賊人作祟!”
“的確。”哄鬨中一道男聲清涼溫潤,極有氣勢。左側一人站出來,朝陛下揖首,說道:“陛下,舒大人這話是說到了點子上。且不論灌溉改革之事是利是弊,此番京畿七縣的事,既是水有問題,那便定是有人刻意為之。”
“夏侯此言不錯。”皇帝呼了一口惡氣,“吵了半日,都不知道在吵什麼,不知所謂。”
他這麼一說,眾人都安靜下來。
夏侯毅未及而立,已是股肱之臣,時任尚書左丞,位列二品,位同副相。他出身世家,飽讀詩書,又是少年得誌,頗得皇帝重用。此刻昂首而立,氣派卓然。
“此事便交由夏侯去查,務必儘快徹查清楚。若遇周折,朕許你便宜行事之權。”此話一出,便等於許他生殺大權。
“微臣遵旨。”
賀涯看他一眼,站出來朝上揖首:“陛下,此時民情激憤,應當先安撫百姓。且田地凋敝,秋收無望,戶部理當統納災情,報寫安民之策。”
三兩句話,鍋又甩到了戶部身上。
首相周翰眯著不說話,皇帝瞥他一眼,問道:“周卿。”
周翰走出來,一副沒睡醒的樣子。他拱手彎下腰。
“周卿有何見解?”
“治田安民之事,自是戶部應儘職之責。”
皇帝依言點頭,看向書恒:“戶部罪責尚未查清,但失察之罪罪責難逃,戶部尚書舒恒,責令在府閉門思過,罰奉一年。戶部右侍郎朱梓年代行尚書職。安民之策,便由朱卿領議。”
朱梓年站了出來,跪拜俯首:“微臣遵旨。”
散了朝,舒恒步履匆匆地往宮門衝,臉緊緊繃著,眼睛瞪著,看起來分外煞人。夏侯毅從後買小跑著追上來,邊追邊喊:“以誠兄,以誠兄留步。”
舒恒看他追上來,便放緩了腳步。夏侯毅跑出一身汗,拎起袖子擦擦汗,同他並肩而行。
“以誠兄,你走這麼快乾什麼。我看你不該考文舉,該去考武舉,定能拿個狀元。”
“你彆拿我打趣了。”舒恒背著手走,圓圓的臉上都是憤懣,“我這一遭不牽連家人就不錯了,還談什麼文舉武舉。”
夏侯毅拍了拍他的肩膀:“彆說喪氣話,這事我會徹查清楚。走,去我家,我請你喝酒。”
“不去。”舒恒深深地吐了一口氣,冷哼,“老子回家閉門思過。”
“那我去你家,你請我。”夏侯毅厚臉皮地跟著他,舒恒瞪了他一眼,卻沒拒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