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著即將閉眼的宣月瀾,鬆開了手。
落地的青絲則是忍不住大聲咳嗽,緊緊按住自己頸脖。
——這才不是她的眼淚!
但麵上一陣癢意和滾燙,恐怕想來就是這位公主臉上不能流淚,對淚水過敏。
但她怎麼能有感覺?
她不懂。
這沒有力氣抹去的眼淚卻救了她一命。
*
青絲被盛怒的宣帝給遣了回去,姓崔的姑子麵色鐵青地守在她屋外。
不久後殿外腳步聲陣陣,想來是加了很多守衛。
渾身無力,她睜著眼。
“看看你的臉。”
粉衣姑娘自頂上鑽出,青煙似的繞至她身旁。
仿若一隻無法捕獲的豔麗山鬼。
然她手指輕點,青絲一張臉上癢意滾燙瞬間消卻。
這次她手指卻沒有迅速收回,很是貪戀這副溫度似的停留在青絲麵上。
自上而下,她撫過身下無神少女的眼睫。
“害……實在是很不像她。”
青絲朦朧著聽到了什麼,卻又睜不開眼睛。
“……睡一覺就好了。”小棠花歎了口氣,冰涼手指覆在她眼皮。
*
——是夜,長久的黑暗卻被一側輕盈的火光衝破。
寂靜的夜裡,金裙鳳釵的美婦人站在殿宇內,抬起的彎目凜然而有神。
她在觀火。
但視殿外漸起的亮色於無物,她拖延的曳地長裙也不似宣國衣物,女人姿態大方地緩緩落座。
待著一隻素手捧瓷杯,那方青白暖冷就交接。
她靜坐,直到火光照亮自己垂下的濃密眼睫。
翠色茶盞翻轉之間,吹來的狂風卷著火舌,濃煙遮住本就不甚顯露的月色。
她站起身來。
今後再也沒有人為晚歸的皇太子親點燈火。
這是先皇後孟氏。
……青絲緊了眉頭。
又是一個陌生的殿宇,眉目清俊的青年坐在案前穩身執筆,褪下的薄薄外衣整齊疊至一旁,欲飛青鸞隱於金色陽山間。
帶著厚繭的手執著筆,他卻在此刻欲動不動,直到筆上濃墨沉沉垂落。
此人眉間一顫,下手也快。
隻經幾處細細點染,那原本要畫的高山闊水卻在他筆下彙成枝頭小雀兒圓潤惹人憐的墨羽。
“太子殿下!”門外傳來小侍聲音,隻輕敲了房門就抬著步子走進。
“小公主又不肯吃飯了。”
隻將筆一擱,這青年歎息。
雖然遺憾此刻可憐小雀又不能一筆勾成,卻更加憂心不吃飯的親妹。
身側小侍暗暗提醒,“可是殿下,皇上說了午時需到……”
——他抬手止住小侍的話,如往常一樣站起身來。
“殿下。”
細微紙聲脆,原來是他腰間玉扣帶起案上紙張,未乾的鳥雀在情急伸出的掌下正巧撲進墨台。
終得一紙混亂。
收回手,這青年帶著無奈的笑意就這樣踏出門去,腰間白玉環輕聲響。
“還是先去看看月瀾。”
——先太子宣衾,是比宣月瀾大了整整七歲的兄長。
書裡曾說這先皇後早逝,留下個嗷嗷待哺還老是生病的妹妹。加上宣帝忙於政事幾乎沒什麼時間教養,為防妹妹被宮人帶壞,宣月瀾幾乎是在宣太子看護下長大。
為此什麼事情都要知會一聲。
明朗青年踏出他的朝陽殿,朝東處去了。
——而後來,他腰上白玉環落於柔軟毯間,一點聲響都發不出。
喉間劇痛,這青年眼神卻是疑惑的。
——“父……”
他是想問為什麼。
血色蔓延很快,仿若一萎靡花朵,青年手上刀劍哐的一聲落了地。
有人眼睜睜站著,直到金色靴底生生浸透。
而待這人轉頭,天邊的太陽已經要下山。
唯剩殘陽如血。
不要——
嘶啞的聲音發不出,不斷流下的冷汗也無法察覺。
直到覆於被上的掌傳來微弱暖意,她聽那柔和女聲儘聲入耳。
“睡吧。”
醒了以後一切都會恢複原位,你從那裡來便也會回到那裡去了。
——睡吧。
等到青絲在柔軟榻上醒來,仿若在這境裡無比平常的一個早晨。
如果她不記得昨晚差點死了的話。
察覺外邊天光大亮,她不自覺伸手揉了揉眼睛。
麵上觸感卻不再是尊貴公主細長纖瘦的指節。
連爬帶跑著,她差點被長了的褲腳絆倒……但是終於來到鏡前。
銅黃的圓鏡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模糊,道道劃痕皆映其上,簡直觸目驚心。
扭曲中,她卻仍舊是宣月瀾的樣子。
她怔住,再垂頭。
雪白裡衣下,露出的玉足白皙纖小,幾乎一扭就可以被折斷。
青絲搖了搖腦袋,撫上眉心。
她懷疑自己出了一點問題,胸膛漸漸慌亂的心跳即是最好證明。
踏——踏——踏——
?
殿外傳來腳步聲,和她漸漸平複的心跳作和。
呼,真他爹的一團亂麻。她忍不住咒罵起來。
很快就有人打開了門。
當那熟悉聲音如珠玉落地一樣響起,被磋磨許久的青女士真他爹的有淚灑當場的衝動。
快!來!救!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