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飛鳥的翅膀忽然掠過平靜的水麵，杬一的心裡起了漣漪。

“我是逃出來的”——這半句話在他腦海裡產生了奇妙的回音，仿佛說話的人，是一個站在深巷裡看不清麵目的逃犯。

呆愣了一會兒，才回過神來，點了點頭，“好。”

他沒再多想，他隻當這是徐淮給他的機會，他可以趁買東西的時候，試圖求求薑凡真，讓她媽放棄訴訟。

“那就讓杬一陪你去吧，”徐淮低頭看著薑凡真。薑凡真“嗯”了一聲，站起來進了洗手間，擰開水龍頭洗臉。

徐淮打開了通向樓梯的房門，倚在門框上，又點了一根煙，“買完東西，就替我送她回家吧。”

他似乎早就知道杬一此行的目的。

“好的，我會送她回家的。”杬一側身經過徐淮，走到房門外，等著薑凡真出來。

這麼站立的時候，他發現徐淮原來要比自己高不少，他肯定有一米八，況且還有些彎腰駝背，如果站直了，那肯定不止。

“杬一，”徐淮忽然歪著頭看他。

“啊？”杬一抬頭迎上了他的視線。

“有沒有覺得，我很怪？”他又露出了苦澀的神情，夾著煙的手臂垂落了下來，上麵的灰燼被輕飄飄地抖落在了地上。

樓道裡的陽光落在他的下半張臉上，他的下巴和脖頸上的皮膚像發著幽光似的，那陰影中的眼睛便被襯托得深沉了起來，仿佛冰雪覆蓋的島嶼上一汪黝黑的冷潭。

杬一怔怔地看著那眼睛，像被卷進了漩渦，微微地長開了嘴巴，卻什麼也沒說。

直到薑凡真從房間裡出來，他才神魂歸位，略有些磕巴地回答道：“不，不會。”

***

他便和薑凡真離開了旅館，在巷子口打了一輛車。

“你要去哪裡買東西？”杬一問道。

“去家具市場吧，”薑凡真說。

出租車便往家具市場那地方開去。

下了車，薑凡真走在前麵，杬一跟在後頭，這女孩的肩上背著一隻白色的帆布袋，帆布袋上隻有一個太陽花的圖案，她的頭發長長的，紮成馬尾，輕輕地在後背上晃動。她隻管自己走著，明明家具市場就在街道對麵，她卻走上了天橋，往相反的方向去了。

杬一想去提醒她，想起對麵方向也還有一棟家具市場，沒準她想到那邊去，於是，緊緊地跟著。

午後的陽光很熱，杬一的皮膚很快就發紅了，額頭上滲出了一層細密的汗水，城市裡建築物上的反光也有些讓他睜不開眼。走了一陣，他發現他們一直都在繞路，完全是在往一個錯誤的方向走去，但薑凡真的步履卻很堅定，仿佛她很清楚自己的路線，她幾乎不曾停下來確認方向，也不東張西望，唯獨遇到紅綠燈時，她會微微地仰著頭，空漠漠地看著建築的幕牆玻璃上映照出來的天空景象。

過了紅綠燈，他們又繼續往前走。

漸漸的，林杬一口乾舌燥起來，看了眼手機，驚訝地發現他們竟然足足走了半個小時。他的衣服上已經滲出了一大片的汗漬，皮膚都被陽光曬得有些發痛。

薑凡真卻還是愣愣地朝著前麵的天橋走去，她似乎很喜歡往天橋上走，每次一走到天橋時，就會低下頭，看著腳下的車流。

林杬一忍不住想上前拍拍她的肩膀，問問她到底是想到哪裡去時，她自己卻停下了腳步，茫茫然地看著街道對麵那密集的一大片商場，不知所措起來。

竟然都走到了服裝批發市場。

“薑凡真，”杬一問她，“你其實是想來服裝市場買衣服，是嗎？”

“我……”薑凡真卻像個迷失的孩子似的，不停地四處張望起來，“我……不知道，我是想買衣服？不，我不知道……”

看她那副樣子，杬一心裡多少是明白過來。這姑娘，確實有點不太對勁。

“我渴了，想去買點飲料，”林杬一說道，“你陪我一起吧？”

薑凡真回過神來，用那雙美麗的眼睛看著杬一，“你想去買飲料？好吧，可是，我不知道……”

她又原地轉起了圈圈，眼睛茫茫然地在各處方向張望，似乎有些焦急，“可是我不知道哪裡有飲料店。”

“我知道，”杬一拽住了她的帆布包，“我知道哪裡有，你跟著我走就是。”

他就拉著薑凡真的那隻帆布袋，把她從天橋上帶了下去。

服裝批發市場這一片商場特彆大，跟個園區一樣，很容易讓人繞暈，現在這些商場都兼做線上生意，廣場和街道上堆滿了黑壓壓的快遞包裹，到處都是快遞員在收貨揀貨。這一片的小吃和餐飲店也格外多，幾乎每條街上都開著六七家奶茶店。

林杬一在找能店內用餐的冷飲店時，迎麵就碰上了一個老熟人。

林妙語姑娘正和她的四個朋友在這裡“掃貨”。她們肩上都背著一隻巨大的黑色塑料袋（這是批發市場的特色，每家店都用這種大垃圾袋一樣的袋子給顧客裝衣服），但塑料袋並不滿當，可能是夏裝才剛上市，價格都不低，所以沒買很多。

還是林妙語先跟杬一打的招呼，她一看到薑凡真，眼裡就裝滿了狐疑。

“江赫也在商場這裡嗎？”她問。

林杬一搖了搖頭，“那我不知道，他來這裡乾什麼？”

林妙語指了指斜對麵的一棟商場，“剛我們在那裡看見他爸了，他爸在一家男裝批發店裡，對著手機做直播。”

“啊？”林杬一詫異道，“他爸回來了呀？那我不知道，我沒聽江赫說起過。”

江赫他家老早前，在服裝市場裡有三家店鋪，那時，他爸就在這裡做服裝生意，在這一片認識不少人，後來虧了，那三家店鋪也就倒手了出去。

“哦哦，”林妙語略有點掃興，“你們要去哪呢？”

“想找家冷飲店歇會兒，我快渴死了，”林杬一說。

“我們也正要去找東西吃，我知道這附近有家不錯的甜品店，你們要不要一起？”林妙語邀請道，她的四個小夥伴正在太陽傘下捂著嘴笑嘻嘻地打量著林杬一，隻要沒有江赫在身邊，林杬一也是個相當惹眼的花美男。

林杬一卻轉過頭問薑凡真，“你想一起去甜品店嗎？”

薑凡真看著那幾個女生，略微遲疑地點了點頭。

一行人就湧進了拐角的一家甜品店，薑凡真立馬被包圍了過去，幾個女生湊在櫥窗前選甜品，林杬一則挑了個冷氣出口的位置坐下，他的臉讓太陽曬得發紅，略微地有些發癢，坐下後就不想動了。

“杬一，你點什麼？”林妙語問他。

“隨便幫我點個飲料吧。”杬一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