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說洛微。

那日她與雲琛告彆後，沿著運河一路南下，直奔故土。

雖已入冬，沿途景色大不如前，但亦是彆有一番風味。南國霜雪來得遲，這個季節還能看到灼灼紅葉在樹枝上招展,有時一陣風過，就轉旋著晃晃悠悠地落下來。

地麵上摻雜著其它顏色的葉子，層層疊疊，深深淺淺，好看得很。如果刻意踩上去，總會發出咯吱咯吱的響聲，也是錯落有致的動聽。

留得枯荷聽雨聲，原來花落儘處，就連這枯葉也有它的好處。

洛微夜裡睡不著的時候，常常倚在窗前，聽風聲悠揚，聽雨聲清脆，聽打更的聲響由遠及近，人間一片安寧。她心想，畢生所求，不過是歲歲無憂裡的這點閒心。

以當時場上的形勢，耶律洪雖死，城中的北胡兵卻是源源不斷，加上硬接了耶律洪的天狼掌，哪裡還有命可活。如今醒了過來，容貌卻與十年前一模一樣，也不知是不是成了什麼不老不死的怪物……

興許是上天垂憐，見她在亂世裡經曆了太多支離破碎，所以特意安排來此一遭，了卻一番心願，讓她有機會穿梭在後世的熙熙攘攘人群中，親睹太平歲月，目之所及儘是笑顏歡聲。

雖葬身平夏，也值了。

古往今來，行走江湖無非是慣用的那幾套。

洛微混跡其中許久，如今再拾起來也不覺得生疏。她走時順手拿了雲琛留下的錢袋，沿途又乾些劫富濟貧、替人跑腿的活計添補一二。

她總想著餘生有限，興許哪日執念消散，人也跟著魂飛魄散了。所以時時秉承著“來都來了”的理念，總愛費時間四處探訪一番，也不執著於某個目的，一路晃晃悠悠，有滋有味。

隻是一直都沒有師門九韶宮的消息，洛微心中不安愈甚。眼下既已到了淮州，她想起昔年二師姐杜桑若嫁進了文家商行，已算不得江湖中人，興許會有彆的門道。

她曾上門拜訪過文家，知道具體位置，於是在城中采買了禮物，循著記憶裡的路線找過去，隻暗暗祈禱他們可千萬彆搬家。

當年朝廷派兵攻來時，淮州的知州大人城門開得利落，淮州城沒怎麼受烽火侵襲之苦，城中屋舍與洛微的記憶裡大體一致，路上的行人卻多了許多。洛微越走越熟悉，憶起當日與杜師姐相處的情景，不自覺地泛起了笑意。

那時津津樂道講著生意經的人，意氣風發地號稱要把鋪子開遍大江南北，不知道如今是什麼樣子了？以她的性子，想必早就做成了。

後來聽說有了孩子，是個男孩，生得有些瘦小。

杜桑若寫了信，七繞八繞地送到洛微手上，碎碎叨叨地念著讓洛微以後多來看看，指點他幾招。

“但根骨是極好的，你見了保證喜歡，”杜桑若在信中這般說道。

洛微暗歎，我那樣的身份，就算去也隻敢偷偷摸摸去了，隻是可惜最後還是沒去成。

正想著，她突然被人拽住了衣角，低頭一看是個小孩，個子小小的，正可憐兮兮地求她：“姐姐，我的玉佩被虎子他們放到樹上鳥窩裡了，你能不能幫我取下來？”

洛微順著他指的方向仰頭一看，不由笑道：“這也不算高啊。我比你小的時候都爬過，隨便幾下就爬上去了。”

小孩嘴角一撇，淚水在眼眶裡打轉，卻沒有落下來，隻委委屈屈地伸出雙手，上麵全是紅痕和破皮，斑斑點點。她再一細瞧，褲子也摔得破破爛爛，好不淒慘，不禁心裡一軟，蹲下來細心地替他拍掉身上的灰土。

小孩小聲說道：“我試過了，但是我還是學不會，練了半天了，每次都掉下來。”

洛微柔聲道：“彆急，我幫你取下來就是了。”

她順手撣去一旁石頭上的灰塵，把采買的禮物放到上麵，仰頭確認了一下鳥窩的位置。

“那個石頭被我踩過的，”小孩見著了，忙努力而彆扭地伸直了胳膊，用手背小心翼翼地抱起盒子，不讓掌心裡的血汙和灰塵粘到盒子表麵。

洛微抿嘴而笑，直接原地躍起，輕鬆站到了鳥窩旁邊的細枝上。

小孩萬萬沒想到，那麼細的樹枝，被洛微站在上麵居然一點都不顫動，仿佛沒有任何重量似的，一時驚訝地張大了嘴。

洛微俯下身子，一眼就看到了橫在裡頭的玉佩，笑著拿起來問道：“是這個麼？”即便如此，此時的樹枝依舊紋絲不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