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也不忘同蔓娘說道:“此事終歸還是殃及了無辜,春江閣的損失,由白鶴山來承擔。”
蔓娘點點頭,並不多加客套,直接帶著白鶴山的弟子下樓算賬付錢。
待房門重新合上,紀修對洛微說道:“如果姑娘方便的話,可否到白鶴山小住幾日,也讓我等有個賠禮道歉的機會。”
洛微眼含悲意,略有些嘲諷道:“你也不問問我是什麼人,就敢堂而皇之地邀我上山?”
紀修緩緩道:“既在江湖,便是同道中人,邀道友一敘,有何不可?再者,我既然答應了要給姑娘一個交待,那自然請姑娘同去親睹,方為可信。”
洛微無動於衷,淡淡道:“那是你們門派自己的事情,如何管教,與我無關。隻是下次記得多讀點書,彆的不說,《周禮》《論語》還是須讀一讀的。時隔久遠,閣下不過聽了幾個字就能即刻聯想到朝廷重犯,想來應是日夜念叨的緣故,豈不是比我這隨口引用了幾句經典的舞姬更值得懷疑?”
紀修臉色大變,轉頭看向楊舒玄,眼中滿是沉痛。看洛微的意思,她必是不肯隨自己走了,不過轉念一想,以她的本事,哪裡去不得?
他拱了拱手,留下一句“如有需要,白鶴山大門永遠為洛微敞開”,便帶著門下弟子離去了。
直到回到客棧,揮退眾弟子,緊閉門窗後,紀修方才騰出功夫詢問楊舒玄:“你現在老老實實地告訴我,之前都做了什麼?”
劍氣或多或少還是傷到了楊舒玄的聲帶,他啞著嗓子回道:“我本來想找她比試武功,正巧聽到了她和春江閣管事在談論跳舞的事情,後來又聽提及九韶二字,就想押她來給師叔看過後,送交官府立功……”
“糊塗!”紀修重重一拍桌子,壓低了嗓音怒道:“九韶宮是什麼案子?如今上上下下諱莫如深,多少人都被卷了進去,你也敢去翻?平日教你的,都學到狗肚子裡去了!邀功……你以為自己是什麼身份?你當人家是謀逆重犯,那是兔死狐悲、前車之鑒啊……”
紀修說到最後,滿腔悲鳴:“你去蜀地看看,九韶滿門皆滅,一個活口都不留……同為江湖中人,你覺得他們是犯了什麼滔天大罪?為何現在的江湖死氣沉沉,你看看武林大會來的都是些什麼人?各大門派紛紛閉門掃雪,封山不出,你當為的是什麼?”
他一連幾問,楊舒玄竟是半句都答不出來。再一深思,覺出紀修未儘之言,對比自己此前所作所為,竟驚出一身冷汗,暗想險些給白鶴山招致一場大禍,悔恨自責不已。
紀修越說越氣,直接開罵:“狂妄自大,目下無塵,習武之人的忌諱被你犯了個一乾二淨,一身空架子叮當亂晃!春江閣能在此地屹立多年,自然有他的本事,你居然異想天開地想在人家地盤上強行把人帶走,簡直愚蠢至極!”
楊舒玄低頭沉默,罕見地不像往日那般不以為然,或是出言激烈爭辯。
紀修心想還算知道悔悟,不至於無可救藥。他既存了教導之心,便不再似方才那般疾言厲色,緩聲道:“習武之人,當知天地之遼闊,萬物之不易,常懷悲憫之心。你天賦很高,根骨很好,但上天給你一身好武藝,不是讓你逞凶鬥狠、仗勢欺人,而是希望能儘你所能,為弱小之人爭得一線生機。習武之前,要先修心。”
楊舒玄第一次聽了進去,說道:“師叔教訓的是。隻是……”
他猶豫再三,有些難以啟齒:“洛姑娘看起來不過十八九歲,可武功之高,遠超平日所見。人劍離合自如,劍意連綿不絕,我竟然……竟然毫無招架之力。”
紀修歎道:“你說差了一點,除了人劍離合自如,還有收放隨心。那姑娘最為可貴的,不在武功,而在心性。侯定波那般欺辱,她都不曾拔劍。現在回過頭看,她其實也沒有取你性命的意思。你出手很快,一擊必中,皆是殺招,但你還沒有學會收。”
他頓了頓,輕輕敲擊桌麵,好似要叩到對方心裡,緩緩說道:“高下之分,在這裡。”
楊舒玄陷入沉思,半晌後如夢初醒:“是我錯了,今日當頭棒喝,原來我才是坐井觀天的那個人。弟子這就回白鶴山,潛心習武,從頭來過。”
紀修頗感欣慰,故意問道:“你不參加武林大會了?”
楊舒玄搖頭道:“不參加了,留下來也不過是無謂的空耗,倒不如像洛姑娘所說,回去多讀幾本書。何況師叔既已作出承諾,我也該回去領罰。”
紀修哈哈而笑,起身拿起行囊:“那就走吧!”
後來白鶴山聲望愈隆,門下弟子眾多,行走江湖談及本派時,常言掌門性子恬淡,有君子之風,除卻武功高深莫測,滿腹詩書亦可比肩大家。
再後來,有弟子聽說了前塵往事的隻言片語,特意前去告知,卻隻換得了一聲嗟歎。
如此,我就更不如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