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韶宮的事情,牽扯複雜,難以分辨,可要真說起來,也容易得很,”楚綏既答應了洛微,便不再推脫,將自己所知儘數告知:“大概九年前吧,九韶宮最後一任宮主季關晴意圖謀反,朝廷下旨清剿。九韶宮弟子格殺不論,關聯者悉數獲罪入獄,不過頃刻間,偌大一個門派就倒塌覆滅了。”
縱然此前已在楊舒玄口中聽到隻言片語,但對這個結果洛微仍是難以相信。她忍住脫口而出的疑問,重新組織了語言,方才緩緩道:“據我所知,季關晴行事穩妥謹慎,又與朝廷毫無關聯。她和九韶宮既在蜀地,無論如何都犯不著謀反啊!”
楚綏冷笑一聲,回道:“朝廷的事情,不都是一向由著他們自己說的?我收到的消息裡,那個臨陣倒戈的常榮義上書檢舉,聲稱九韶宮與楚王沾親帶故的,正暗中籌謀著為楚王報仇,還有拉攏他的書信為證。老皇帝一怒之下,派兵去把蜀地的九韶宮踏平了,連帶著朝中內外都搜查出了不少勾結九韶宮的人,也跟著倒了黴。”
“常榮義?”洛微覺得這名字有些耳熟,突然反應過來:“楚王舊臣……他是不是有個兒子叫常子都?”
楚綏奇道:“不錯,你居然知道這個?他靠這件事立了功,從此在朝中步步高升。要照之前,常榮義連殿門都夠不上,金陵的人誰理他?”
要說朝中爭鬥、王權更替,與他一個武林人何乾?隻是楚綏對常榮義的行為十分不齒,但凡提起總是克製不住的尖酸刻薄。
洛微不便評論,隻歎道:“原來也是為這個,難怪說文家犯了事從此無影無蹤……”
楚綏看了她好大一眼,語氣十分尖刻:“小姑娘,你說反了!”
他唇齒間溢出幾聲嘲諷,冷冷道:“是文家先聽得風聲,怕受杜桑若連累,偏又懼她一身武功,提前在飯菜裡下了藥,想把人交給朝廷邀功。結果逼死了杜桑若母子,又搬起石頭砸了自己的腳。本來他們不說,一時半會兒還查不到杜桑若這裡來,結果自己把自己給賣了,反被新上任的淮州知府拿去做成了政績……”
洛微眼眶通紅,全身上下止不住地顫抖起來。她死死扣住扶手邊緣,正正地坐在椅子上,硬逼著自己聽完所有人的結局:“季關晴他們,都是死在了九韶宮麼?”
楚綏歎了一口氣,走過去打開窗子,遙望著遠方的點點燈火,慢悠悠地說:“也不是,前些年九韶宮就死了幾個弟子,人早不全了。金陵城破的時候,侯靖塵跟著殉城了。至於林寒波小兩口,是在京城被捉住的,進了大牢就沒出來。”
“京城……”洛微想不明白,無親無故的,師兄姐他們去京城做什麼?
楚綏回過身,後背倚靠在窗戶邊上,雙手抱在胸前:“那我可不知道了,不過也正是因為他們不在,九韶宮勢單力薄,季關晴武功一般,管用的人就阮紅隱一個。朝廷手中提前掌握了些東西,到了直奔目的地,一殺一個準。阮紅隱帶著人守了七天七夜,最終劍斷人亡。”
洛微再也壓抑不住,淚珠滾落而下,哭得不能自已。楚綏猶豫了半天,找出一條手帕遞給她,乾巴巴地安慰:“人都死了,你節哀順變。”
洛微抬起頭來,隻木木地說:“她的劍使得極好,又極愛劍。”
所以才看不慣洛微的隨意態度,常常恨鐵不成鋼,總愛擺出師姐的款教訓洛微,直到鬨得大打出手。後來洛微得了彼月劍,她眼饞得不行,每次見著了總要從頭到腳,好好摸上一回。
最後硬是在折劍山莊外結了個草廬,天天住在裡麵燒火做飯,逼得南宮陌親手替她鑄了把劍,才算了了這樁公案。
四麵楚歌,孤立無援。
阮紅隱,劍斷的時候,你該有多疼?
楚綏也不堅持,自己收了帕子,感慨道:“那時候江湖奇才輩出,不像現在草包遍地。誰有閒工夫看菜雞互啄?害得我連天璣台的英雄榜都編不下去,隻能勉強靠潤筆費糊口度日,可憐……可憐……”
他盯著洛微的劍,良久才移開目光:“季關晴這一輩剛好九人,有一個小徒弟。此人生卒不詳,名姓不知,人稱一聲九姑娘,有猜測說她早已葬身金陵皇城。”
洛微無動於衷:“相傳天璣台無所不知,怎麼也有靠猜的時候?”
楚綏不以為恥,反而借機顯擺:“無所不知確實不假,但除了一樣,皇城之事。天璣台能在曆朝曆代存活多年,就因為我們是聰明人。隻賺該賺的錢,打聽該知道的事。這位九姑娘久居王宮,自然不在天璣台調查之列。”
他往前湊了幾步,好好看了洛微半天,而後嘴角一扯,懶洋洋地坐回自己的位子:“罷了罷了,我這個人,一向沒有好奇心,更不喜歡追根究底。反正我把知道的都告訴你了,天璣台與你銀貨兩訖,接下來就是你的事了。”
洛微久久不曾言語。
她從來都知道,楚王氣數已儘,九韶宮岌岌可危。縱使師父蕭韶提早抽身決裂,但多年因果深埋,早是覆水難收。單是自己在楚王宮長大,襄助容徵良多,就是九韶與南楚的糾葛中,最顯眼不過的證據。
亡羊補牢也罷,螳臂當車也罷,總歸還是想再做些什麼的。
因此在完成蕭韶囑托後,她拜彆了同門,自此更換名姓,遠走江湖。不再回江南,亦不敢去蜀地,偶爾費儘心思傳遞的稀少書信,就是與師門故交的全部聯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