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微呆住,神情有些恍惚,又聽對方接著說:“眼看人證物證俱全、無力回天,大哥想爹年事已高,累了不少陳年舊傷,哪裡經得起牢獄之災,於是挺身而出,將所有罪名攬到了自己頭上。不曾想,他下了獄就再也沒能出來。”
“那……那為何……”洛微喃喃問道。
她話說得不明不白,雲琛卻明白她的未儘之意。
為何九年前靈州城破、趙懷信身死時,雲家上下還願意披甲上陣?為何如今雲澹死守靈州不退,這次幾乎把命都交代在這裡?為何他還要守著那個皇城?
雲琛長長地歎息一聲,緩緩道:“因為啊……民為貴,社稷次之,君為輕。”
“當年邊關告急的時候,大哥的屍身才被一塊白布裹著送回了府裡。先帝連下了幾道聖旨,讓爹帶兵出征,被爹一句籌辦喪事給抵了回去。這時候知道著急了,親自到雲府請爹掛帥,可惜雲家沒一個人願意的。”
“這麼說也不準確,因為最後出來接了帥印的,是我娘。她隻提了一個要求,先帝必須禦駕親征。後麵的事情,三嫂大概和你說過。”
洛微心中沉痛,輕輕抱了抱雲琛:“對不起……你節哀順變。”
雲琛搖搖頭,說道:“不用說對不起,我和你說這些,隻是想告訴你,你不是一個人。世上的路不是隻有一條,人也不是隻有一個選擇,無論如何,都不要輕言放棄。洛微,世事確實無常,很多時候也不是人力所能阻隔。但我常常想啊,那些事情即使再來千遍萬遍,隻怕都還會是同樣的選擇,那今日也依然是同樣的局麵,所以何必囿於舊事?”
“不如活在當下,過好接下來的每一日,”雲琛定定看著洛微,認真道:“我想世上的事再怎麼黑白難辨,也總有個對錯的道理,既然不公,從今以後就去找一個公道。你呢,你接下來想做什麼?”
對方的眼神太過真摯,洛微似乎被吸入了那雙熠熠生輝的眸子中,胸腔內劇烈的心跳聲震顫著,迸發出久違的生機。她再說不出尋個埋骨地之類的話語,呆呆盯著雲琛不說話。
但她很快在溫柔的眼瞳裡找到了自己的倒影,形銷骨立,難看得很。
她的臉色刷地白了下去,眼裡難得升起的光亮猝然熄滅,顫抖地轉身去拿酒,卻看到自己伸出的、狀如惡鬼的乾枯手指,於是近乎自虐般地,來回翻看。
忽然手背一熱,雲琛輕輕覆上她的手,把先前那個粉葫蘆塞給她,輕歎道:“瞎想什麼呢?我看你什麼都好。”
“騙人,”洛微小聲說了一句,揭開葫蘆蓋,灌了自己一大口酒。
“誰騙你了,”雲琛叫屈不已,認真看著她,說道:“我沒喜歡過人,更說不上愛,所以許多事情都做得不好。先前在京城的時候,我其實對你不夠好,我很抱歉,也很後悔。但往事不可追,過去的事情沒有辦法彌補,隻能以後好好待你。洛微,我的心裡一直都是你。”
“我……”洛微一時反應不過來,怔怔道:“可是已經很好了……”
說了半天,她就找到這樣的重點。雲琛無奈,更覺得心疼,摸了摸她的頭發,溫聲道:“以後會更好的,一定。”
所以千萬彆放棄啊,我的洛微。
雲琛點到為止,不再多提。他走到桌邊,提起茶壺將五隻茶杯依次添了水,從左到右擺成一排。又不知從哪裡找來一根細銀棒,對著茶杯敲出了清脆的叮當響聲,音節高低有致,合成清雅的樂聲,與洛微在戰場上聽到的梵音相似,隻是更加悠遠平和。
一曲聽完,洛微對眼前茶杯有了興致,拿起來仔細觀察,又用指甲逐個敲擊,隱約聽出了宮商角徵羽的調子。
“試試?”雲琛把手中的小棒遞給她,提議道。
洛微沒接,冷著臉放下杯子背過身,冷淡道:“我要休息一會兒,你走吧。”
雲琛笑笑,心想她也差不多累了,就不再如先前那般胡攪蠻纏。他爽快地提起茶壺,連帶著彆的東西一同收攏,帶出了屋,但不知有意無意地,落下了那五個茶杯。
洛微一動不動地坐在原處,等他腳步聲漸漸遠去,連忙轉身拿起桌上的細銀棒。她先在每個杯上試了音,單調零散的音節漸漸彙聚成順暢的曲調,赫然就是方才雲琛演奏的曲子。
她來回敲了幾遍,曲調爛熟於心,覺得沒什麼可玩的了,才丟在一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