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來,十年前是這個樣子。
假日畢,淩希回校。好多本已遺失在記憶中的麵孔,再入眼簾。
初中生就是生龍活虎,班上一片鬨騰,淩希坐在一旁,靜默不語,思緒萬千。她不清楚自己對過去重演一遍的心情,是改變人生的期待,可能會徒勞一場的恐懼,或是無所作為的麻木?
班主任一聲“安靜”斬斷教室的喧鬨,也斷了淩希的神遊。
“大家知道還有一年就中考了,這個暑假補習至關重要,班級前二十名最好都參加,其他的人不做強製要求。現在要報名的舉下手,我看下情況。”班主任站在淩希座位前方,將此消息宣告全班。
話畢,不斷有小手舉起,班級大半的人都報名了。班級前二十裡大概也就淩希和她同桌未舉手了。
班主任銳利的眼神掃過全班,停留在淩希和同桌身上。他笑意盈盈,口吻親和得不像話,朝著同桌問道:“天天,你不報名嗎?”
他就是愛裝親近,其實誰都討厭他,害怕他。
天天答得明朗:“老師,我暑假要美術集訓。”
“小希,你呢?”班主任走近了,轉眼問淩希。他慣愛給人起昵稱,這聲“小希”,叫得淩希直皺眉頭,她低搖頭,沒做解釋,隻說“不報名。”
“我知道為什麼,你沒錢。”不知怎麼的,淩希心中默念起這句,另一邊一模一樣的話也在班主任那脫口而出,恰好此時上課鈴響起,蓋過了所有的聲音,說話聲、翻書聲、落筆聲。
沒人聽見班主任說的話,除了淩希。
如此巧妙的時機,像上天給的恩惠,讓她得以保全卑微的自尊心。但其實,自尊心真保全了嗎?隻是在這鈴聲下,碎得不那麼明顯而已。
她有這段記憶。昨日重現,還是隻有淩希聽到了來自班主任的嗤笑聲。補習費很貴,快趕上淩母整個月的工資。淩希舍不得。
過去是真的因為想減輕媽媽的負擔,今日就算不顧及錢,她一個二十四歲、經曆過大大小小考試的人還需要補習嗎?雖然知識早留在不知所謂的日子裡了,但撿回來還是很快的。
過去的淩希會低下頭,裝作什麼都沒聽見。而現在淩希不想被pua,她直直迎上班主任嘲弄的眼神,壓下習慣性的羞愧,禮貌一笑:“老師,我覺得我自學沒問題。”
班主任皮笑肉不笑,瞥了她一眼就離開了教室。
前世淩希沒能頂住不知從何而起的自卑心,後來還是叫了淩母為自己去報名繳費。猶記得那是補習第一天,很多人擠在一間小教室裡,台上一個老師在說明注意事項。班主任站在補習室門口看見淩希和她媽媽的到來,臉上鬆弛的肉因為笑意更顯得塌軟,說出的話卻是:“怎麼這個時間還來?大家都準備開始上課了。”
淩希媽媽充滿歉意地笑了笑,“不好意思,老師,麻煩你了。”又是道歉的媽媽,淩希暗自歎息。
班主任有些得意,才下聖旨般放淩希進去。
這次淩希不想去了。
淩希本就是才轉校,與班上同學都不太熟,也沒什麼朋友。整個暑假裡,她過得很規律,獨自學習、做飯,早上晨跑、晚上散步,一周去一次奶奶家吃飯。
暑假過得很快,初三比暑假好似還要快。淩希無欲無求,一心沉浸在複習中。占了前世學過一次的便宜,通過無數次小考後,磕磕絆絆考到了第三四名。
第八節課下課鈴響,“開飯啦!開飯啦!”淩希合攏卷子,離開教室,剛下幾步樓梯,隻覺腹部抽痛,眼前天旋地轉,瞬間便失了意識。再恢複意識的時候,周圍已多了幾層圍觀群眾,有同學認出她,急急忙忙叫了班主任來。
班主任和同學合力將淩希扶進辦公室休息。
“估計是低血糖,吃點糖吧。”班主任邊說邊遞過來一盒糖。
不是,是淩希一直有的老毛病——血管迷走神經性暈厥。淩希懶得解釋,嘴上並未否認,接過糖塊,輕聲道謝。
一塊糖、兩塊糖……淩希細嚼慢咽時,靜靜聽著曾令她少年時代又懼又怕的班主任與其他老師談笑風生,聊天說地,好不輕鬆。
插了個話空,淩希再度表達謝意後離開。
有高考在前,中考的關注度並不是很大,但也不小。該做的準備都做了,淩希一身輕地走進考場。她能改變的,也隻有成績而已。其他的,與諸多年以後又有什麼相乾呢?
好消息是淩希考得還行,全縣第二十一,穩進一中。沒有像曾經的十四歲那樣到處瞎逛瞎玩,隻是偶爾出門在附近河邊散散步,其他時間窩在家裡看書、畫畫。
除了中間發生的一件事。
某天淩希媽媽不同往常,早早地到了家,做了飯。
“我和你爸離婚了。”媽媽突然拋出一句。
“你倆不是早就離了嗎?”淩希在奮力地把蔥挑到一邊。
媽媽頓住,“我是說辦理離婚。”
“哦哦,忘了。那恭喜你?”
淩希是真忘了,她的父母早幾年已經分居,淩希先是跟著爸爸住了兩年,後來爸爸把她送去奶奶家,上初中了才和媽媽住。在她心裡,爸爸媽媽已經離婚很多年了,這個手續辦不辦都是一樣的。
可有人不這麼覺得。
“你爺爺挺生氣的,踹了你爸一腳。”媽媽笑了。
原來前世爸爸與爺爺賭氣是這事,淩希總算明白。除了父母以外的人,他們總以為隻要孩子在,為了孩子父母總有複合的希望。
“現在手續也辦了,你想跟著誰嗎?”媽媽問。
這話前世淩希也被問過,她當時的回答是:誰要我我就跟著誰。然後她爸爸就不要她了。
其實小孩子很聰明,能很敏銳地察覺到父母之間的關係,但又好像不是那麼聰明,因為不知道在這中間能做些什麼。
大人也有自己的痛楚,她無能為力。
“難道這還有得選?你們又不會爭我。”淩希沒了胃口,放下筷子。
她不喜歡討論這些問題,重複、顯而易見,又沒有答案。
“把這碗飯吃完。”媽媽果不其然避而不答,直直盯著淩希,眸中微動,勸導著:“不管我和你爸之間是什麼樣,我們永遠都是你的爸爸媽媽,對你的感情不會變。”
是啊,這一點她早已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