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塵黯淡下,宮宴已然結束。
恢宏的正德寶殿外,青色官服的年輕郎君,給弱質芊芊的女郎係上暖和的披風,粉色的絨領,襯得她柔潤的臉龐,愈發惹人憐惜。
“瑤兒,方才宴席上甚是凶險”。
孟舟微微攬著月瑤纖瘦的肩膀,回想著不久前自家小妹在殿上居然摔倒在聖上麵前,頗有種劫後餘生的慶幸。
“不過幸好吾家小妹蘭心蕙質,順利化解”,孟舟輕拍著她的肩頭,安慰道。
月瑤雙手交握,收起一團亂麻的思緒,從再遇沈陌的驚惶情緒中抽離,對著孟舟展顏一笑:
“ 可算理解了文人雅士所說的深宮難測,以後這種事,瑤兒再不敢來了 ”
“好好好”,孟舟帶著她朝著宮門走去,溫柔的笑言:
“還是家裡好,小妹以後安心在家即可,做個全家嬌寵的千金小姐 ”
兄妹二人正走在離宮的路上,一隊衣冠齊整的宮廷侍女提著燈籠迎麵走向他們。
“孟二小姐,長公主殿下有請,請隨奴婢來”,領頭侍女攔住他們,溫聲邀請道。
月瑤抿唇看向孟舟,有些為難地絞著手指。
“既是長公主相邀,瑤兒快快去吧,阿兄會在宮門處等你”,孟舟對她點點頭。
月瑤隻好跟著侍女們走了,月夜之下,一路無言,好不容易平複的心情又忐忑起來。
繞過一重重雅致的樓閣,侍女們將她領到一座小亭子前,護衛和宮女提著燈籠守候在四周,倒也顯得明亮溫暖。
身著長公主儀製華服的淳華,正端坐在亭子中央,欣喜地望著月瑤的到來。
“ 月瑤,坐到這兒來”,淳華指著她身旁的位置,親切地喚道。
“ 見過長公主殿下 ”,月瑤一入座,就感受到了淳華灼灼的目光掃視著她。
“ 本宮雖沒有入宴,但聽說方才宴上,有位閨秀為將士獻禮,一手妙筆丹青讓聖上都讚歎 ”,淳華越看她越是驚喜。
“本宮稍作打聽,果不其然正是月瑤啊”
“殿下謬讚了”,月瑤微笑著偏過頭,她絲毫沒有喜悅,反而隨著長公主的主動接觸,有種刀尖起舞的緊迫感。
“ 孟大學士在文淵閣教授本宮的時候…”,淳華停頓,眼中閃著點點微光,在黑夜之下格外明顯。
“ 本宮習得的一手丹青,也讓孟大學士誇讚過一句:座下最佳 ”
似乎是想到些什麼,淳華幽幽歎了一口氣,哽咽著吩咐道:
“月瑤,為本宮倒一杯茶吧。”
月瑤聞言,畢恭畢敬地提起桌上那青瓷茶壺,往茶盞中斟茶。
淳華趁著此時,偷偷用絹帕抹去了眼角不經意之間泛出來的淚花兒。
亭中一派祥和靜謐。
不遠處的花叢之間,紫袍玉帶的翩翩郎君,緩步而來,他剛離開那無人的殿宇,恰好走到了禦花園中,卻是不經意地瞧見了亭中的景象。
長袖翻飛,如竹而立,戚玦巋然不動地淡看淳華擦完淚花後,又熱絡的和月瑤愉悅談笑。
談到最後,淳華像是囑咐了什麼,那端莊的女郎有些難為情的點頭應了,淳華才吩咐侍女們好生送她離去。
女郎乖順地低頭離開,戚玦挑眉望去,略加思索一瞬,腳步也慢慢跟了上去。
*
漫步於浩大的皇宮之中,向著宮門走去,寬大披風隨著步伐輕微蕩漾,月瑤回想著方才長公主對她的溫言軟語,心中愈發憂愁。
雖然長公主一直沒有提到那位大人,但是話到最後,希望等自己得了空閒,送她幾幅墨寶,隱隱她感覺不妙。
得想個穩妥的法子,好生避開那位大人…
行到一處幽靜的假山附近,嘭的一聲驟響,一枚白瓷酒壺從高空掉落,在月瑤的腳邊毫無防備的炸開,正在遊思中的月瑤一驚,連忙用手緊緊護住了胸口。
可是那鋒利的碎瓷片卻飛濺上來,猛地劃過女郎嬌嫩的手背,留下一道殷紅的血痕。
月瑤咬牙嘶了一聲,身後提燈的侍女們亦是吃驚,齊齊抬頭望去——
紅裳銀甲的小郎君微醺著,正慵懶地高臥於假山之上,長腿交疊,淺眯的眼眸往下一瞧,發現手邊的酒壺摔碎在地上,而一隊侍女領著那孟家的嬌嬌小姐恰好在假山下仰望著他。
對上月瑤那水潤的明眸,他頓時清醒了過來,睜大眼睛,矯健地從假山上一躍而下,來到月瑤的麵前,束發馬尾在身後高高揚起。
是他!真是冤家路窄!月瑤捂著手背,不欲和他碰上,迅速偏過頭去,預備著繞路離去。
“ 這不是今夜被陛下誇讚的孟姑娘嗎?”,白峰堵著她的路,目光放肆地在她麵上遊了一圈,背著雙手懶懶笑道:
“ 孟姑娘實在讓在下誇目相看 ”
月瑤沒忘記他在宴上對自己的為難,雖不知這人為何針對自己,但是不理他定是沒錯,故而並不接話。
他堵著路不肯讓開,一侍女開口道:“煩請郎君讓個路,奴婢們是奉長公主之命來送貴客的 ”
那侍女本想搬出長公主的名號讓他退去,可沒想,白峰一聽到長公主這幾個字,俊朗的臉上浮現著愈發明顯的譏諷。
“長公主的貴客?”,白峰冷嗤一聲:
“哦,原來中書令正是孟姑娘的好情郎 ”
“你!”,月瑤紅唇輕啟,帶著一絲怒氣,不過在對麵朝氣勃發的小將軍眼裡,就像嬌嗔一般。
“白小將軍乃軍中豪傑,莫要為難民女 ”,月瑤捂著手背,大方地行了個禮,“ 請讓民女離去 ”
“ 在下雖然是個粗人,可是也聽說過孟大學士的美名 ”,白峰抱臂,樂嗬嗬地嘲諷道:
“ 孟大學士清廉一世,他老人家的孫女,竟與弄權小人為伍 ”
“ 民女與中書令大人並不相熟 ”,月瑤發覺,他和中書令定有些過節,不過聽聞他提出最崇敬的祖父,她硬是咬牙慍怒地回懟:
“ 而且小將軍怎可汙蔑朝中重臣?”
“之前在宮宴上…”,白峰揚唇一笑,頗有趣味地看著她逐漸緋紅的臉頰:
“ 孟姑娘和中書令,屢次眉目傳情,含情脈脈,怎叫一個不相熟?”
月瑤: “……”
就在女郎羞得麵紅耳赤之際,豔色話題中的那位和煦君子,從黯淡夜色之中步履沉穩地走近這方假山,悄無聲息走入眾人之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