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風景獨好，一片精巧的雕梁畫棟，佇立在魚米水鄉之畔。
馬車篤篤，風塵仆仆而來，已經接近了揚州城門。
駛過城門，江南古城之絕景，映入眼簾。
月瑤掀簾兒望去，揚州城內，一派靈秀之氣，令人心曠神怡，不自覺地會心一笑。
“ 母親，那是什麼？ ”，月瑤望著一棟高聳入雲的華貴樓宇，驚疑了一瞬。
漆紅色的支柱拔地而起，潑金匾額蒼勁有力地大書著：乘鶴樓。
那是，便乘黃鶴入雲端！
“ 那是揚州城內最大的酒樓，乘鶴樓，瑤兒，你若是想去遊覽，那等拜見祖父之後，可在揚州城內觀賞一番 ”，劉氏笑著答道。
車內的女郎，怔怔地仰望著那巍峨高樓，若是立於其上，定是可以覽遍整個揚州城罷！
馬車繼續行駛，穿梭過詩畫般的水巷，逐漸駛入一條肅穆清幽的大街。
“ 瑤兒，到了 ”，劉氏牽著她下了馬車。
抬眼望去，端正的孟府二字，高掛門楣。
月瑤邁入寂靜的古宅，這宅子，便和祖父此人一般，不媚豔俗，獨僻清靜。
“ 二小姐，老太爺還在外未歸，奴婢帶您去您的院落歇息吧 ”，丫鬟上前，恭敬地喚著。
月瑤穿過一片矮竹，便邁入了一座早已打掃乾淨的閨閣。
待到下人將行裝收拾妥當之後，月瑤遣散了服侍的丫鬟們，靜靜地坐於梳妝台前。
她打開紫檀盒子，輕輕地拿起一頁，怔怔地看著那卓絕的行筆，竟是入了迷。
也未曾發覺身後有人，邁著沉穩步伐，帶著打量的目光，逐漸靠近她。
“ 瑤兒，你看的是何物？”，渾厚的嗓音傳來，月瑤聞言，驚喜地轉身望過去——
寬袍老者，須發儘白，他輕輕攏著胡須，帶著端莊嚴肅的目光，淡淡問著麵前喜悅的女郎。
“ 祖父 ！”，月瑤輕輕放下詩箋，臉上笑意漫出，站起身對著端正挺立的孟暉，盈盈一拜。
“ 瑤兒不必多禮 ”，孟暉穩穩地扶著她的手臂，示意她坐下。
“ 長安的事…老夫都聽說了”，孟暉淡淡地背著手，輕輕地歎出一口濁氣，嚴肅眉宇之間，鬱色稍顯。
“ 讓祖父擔心了，瑤兒不孝 ”，月瑤飛快地抬起眼簾兒，憂慮難安地望了他一眼。
“ 那位中書令…倒是齊大非偶 ”，孟暉無奈地緩緩搖頭：“ 瑤兒，你的拒婚，倒是對的 ”
“ 是… ”，月瑤沉寂地低頭，心尖一寒，極力地把那人從腦海中驅逐出去…
孟暉不經意地垂眸看向桌上的詩箋，銳亮的眸子中，靈光一閃，驚歎地拿起一頁，仔細地端詳了半晌。
“ 這些詩文，是何人所作？倒是精妙不俗！ ”
“ 祖父，這些…是長安一位公子所著，是瑤兒在一詩社偶然摘得的 ”，月瑤腦中咯噔作響，瞥著祖父眼中明顯流露出的讚賞，羞澀之際，想起了祖父願為她招贅婿一事…
“ 哈哈哈，此人才華過人，筆若遊鳳，倒是個可造之材，若是可招來… ”，孟暉頓住，原本清明透亮的眼眸中，逐漸蒙上了一層霧氣…
“這筆觸之法，倒是叫老夫，想起了曾經的一位，學生… ”，孟暉悄悄地放下那張扉頁，悠悠望著窗外，凋謝枯敗的落葉…
“ 祖父，您說的那人是誰？”，月瑤蹙眉，疑惑地問著…
“ 罷了，一位…不甚重要的故人而已 ”，孟暉昂首歎著，撫著胡須的手也猶豫著垂下，再不願繼續提起…
“ 瑤兒，好生歇息 ”，孟暉溫聲囑咐著，愛憐地撫摸著女郎的秀發，再向那桌上的詩箋掃了一眼，便踏出了女郎的閨閣…
月瑤望著祖父遠走的背影，再轉身凝視著暗香襲來的墨紙，薄唇輕抿，愁思良久…
李公子…招贅婿？
*
夜幕下的揚州城，寧靜與繁華相融。
乘鶴樓，最頂層，一派貴氣非凡！
美酒炙肉齊齊擺在桌案上，揚州知府王勉手忙腳亂地吩咐下人速速擺好宴席。
“ 知府大人，貴人來了！ ”，一小廝氣喘籲籲地跑上來稟告著。
王勉一驚，立刻整理好衣襟，急切地走到廂房外，伸長脖頸張望著。
那貴人從容地踩上樓梯，眉眼柔和近人，不似浸於官場數年，反而攜著一片雅致清潔的碧色而來…
“ 王某見過中書令大人！ ”，王勉呼吸一滯，連忙弓腰行禮。
昨日他暗中收到中書令大人從長安傳來的密信，竟說是今晚前來拜見！
若是攀上了中書令這位大鄴寵臣，何愁仕途前程？故而他此番極其用心地選定乘鶴樓最頂層，大擺宴席，招待貴賓。
“ 王大人見外了 ”，戚玦頷首致謝，坦然地走入宴席，坐入上首。
“ 快快給中書令大人斟酒”，王勉殷勤吩咐著小廝，對著戚玦燦然笑道。
一壺清酒緩緩注入杯中，醇香漫延。
“ 這酒… ”，戚玦輕輕轉動著酒盞，淡然莞爾，挑眉讚道：“ 竟是這般甘香，本官在長安時，也未曾得見啊 ”
“ 中書令大人若是喜歡，下官這兒還有很多，全都送到您府上！ ”，王勉激動地上前恭維著。
“ 美酒雖好，可不易存儲 ”，戚玦惋惜地搖搖頭，放下酒盞，悠悠一歎：“ 也不知，能夠品嘗多少，實乃一大憾事… ”
“ 中書令大人這就有所不知了”，王勉聞言，連忙細致地解釋道：
“ 這建造乘鶴樓之時，下方也建造了一大片酒窖，地勢優越，冷熱合宜，美酒放入其中，絕不會受損！ ”
“ 哦？乘鶴樓下方竟還有這樣一方寶地 ”，戚玦展眸驚歎，似是有些好奇。
“ 也不知…”，戚玦輕輕叩著桌角，溫言問道：“ 這酒窖如今何人掌管？ ”
“ 額，正是下官在掌管…”，王勉額上冒汗，雖說朝臣私下裡置辦私財是心照不宣的事兒，可是驟然被中書令這般問頡，還有心驚不已。
“ 原來如此”，戚玦垂眸，凝視著清幽酒水，唇角泛起了然於胸的淺笑。
酒窖，倒是日後與魏瑚相見的，一個不錯的地方…
“ 咳…中書令大人，下官有兩件寶貝想要獻給您！ ”，王勉擦擦冷汗，趕緊揮手示意一旁的小廝，那小廝立即趕去了一旁的廂房。
戚玦不動如鬆，隻是稍稍朝木窗之外望去，夜幕下燈火闌珊的揚州城，儘收眼底。
再回眸過來，門口跪著兩位婀娜嬌豔的女郎，儘是一副楚楚可憐的相貌。
“ 王大人，讓她們起來罷 ”，戚玦淡然自若的輕揮長袖，對二位姣色，熟視無睹。
“ 中書令大人發話了，快起來，前去服侍大人！ ”，王勉覷著中書令的神色，不似驚喜，卻也不似厭惡，平平淡淡，讓人捉摸不透。
二女亭亭玉立地站在中書令的身側，紛紛掩袖遮住了臉上的薄紅。
好俊秀貌美的郎君，天人墮塵，不外如是！
“ 中書令大人，奴家為您添菜 ”，女郎小心翼翼地拿起筷子，夾起一塊兒嫩肉，放入他麵前的碗碟裡。
戚玦凝望著色澤鮮美的肉塊兒，卻勾起了腦海中，那半條烤得焦香的灰蛇…
蛇兒扭曲著爬過心尖兒，魅惑而危險！
纖長的素手執起酒盞，仰頭一飲而儘，複而重重地放下酒盞，砰的一聲，格外肅然！
宴上諸人屏氣凝神，動作凝滯，竟是不敢瞧這位突然冷臉的神仙郎君…
戚玦無視眾人，轉身朝著頂樓露台走去，他站在空曠的露台之下，吹著不勝寒的高風，衣袂翻飛，一身酒氣鬱鬱不散。
偶然的一個垂眸，卻猝然望見了，下方彩燈張揚的揚州城，波光粼粼的溪流旁，一位纖柔的綠裙女郎，提著一盞花燈，和身旁的丫鬟們，言笑晏晏…
這女人，笑得很是開懷，很是真實…
戚玦幽深的目光，緊緊地追隨她的步伐，直到她隱入夜色，消逝不見…
他立即轉身，不由分說地離席，大步朝著酒樓外走去，驚得王勉連忙告罪：
“ 中書令大人，您可是不滿意… ”
“ 知府大人，煩請在此樓，為本官開一間客房，本官決意這幾日歇息此處 ”，戚玦背對著他，鎮定不疑地吩咐著。
言罷，像一陣仙風一般，迅速離去。
王勉喜不自勝，低聲對著二位嬌女命令道：“ 晚上，你們二人去中書令的房間，服侍中書令，若服侍得好，本官重重有賞！ ”
*
白日裡已告知了府中，夜遊揚州一事。
月瑤漫步於夜色之下的揚州城，初次來到祖父的故居，對這古樸的秀城，生了幾多感慨。
可是不經意地瞥向那雲端的高樓時，卻猛然看見一個灑脫若仙的清雋身影！
月瑤提燈的手一顫，險些要握不住提手，可是再定睛望去，乘鶴樓最高層的露台上，卻是空空如也，半點閒人的蹤跡也無…
大概是錯覺，定是錯覺…
月瑤撫著緊縮的心口，默自喃喃著…
為何，總是看錯…竟看成那人…
月瑤蹙眉，低垂眼眸，心緒灼燙，雙手卻不自主地泛涼…
何日才能有適合的時機，去告訴太子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