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雨來臨之際,寒風凜冽,吹著護國公府門前,數輛馬車上叮叮作響的風鈴。
一眾侍衛打點好西南之行的行裝,再次檢閱馬匹車駕後,一行車馬逐漸駛離護國公府。
篤篤馬蹄聲漸響,為首的華貴馬車之中,紫衣郎君一點點挑出暖爐中灰敗的殘渣,耐心地換上新燒的炭火,蓋上爐頂,再覆上一層絲滑巾帕,穩穩地放入一旁身披大氅的綠裙女郎懷裡。
接過精致的手爐,月瑤方覺暖意溢滿全身。
她撫摸著手中溫熱的爐子,向著戚玦的方向,無聲地挪近了一些。
直直地看過去,今日的他,不同往日的樸素,身披暗紫寬袍,綴著銀絲繡紋,戴著熠熠金冠,滿身的貴氣,絕豔無雙…
戚玦察覺了她的注視,亦是朝她凝望許久,讓羞澀的女郎,不好意思地偏過頭去,不再看他。
“ 此去西南,一路顛簸苦寒 ”,他麵對著她,溫聲提點道:“ 務必照顧好自己 ”
“ 大人…我還沒有問你 ”,月瑤飛快地瞥了他一眼,攪弄著爐上的帕子,“ 我們去西南…所為何事? ”
戚玦的手指,在袖中輕輕點著膝骨,垂眸輕笑,平淡答她:“ 奉聖命接戚元帥,回朝述職 ”
心中咯噔一響,她的麵色僵了一瞬,卻很快恢複如初,唇角的單純笑意不改。
“ 大人您是要… ”,月瑤小心地問著,腦海中想著他曾透露的,對西南軍的幾分謀劃…
或許…他對戚賢下殺手的時機到了吧…
戚玦淡看身旁女郎遮掩的模樣,毫不避諱,直白陳說道:“ 自是要繼續我的大計,其間凶險難測,孟姑娘…萬萬切記跟緊我 ”
“…好 ”,月瑤低順眉眼,乖巧應答。
何時起,他們已經可以心照不宣地談論這些大逆不道之事了…
“ 手爐若是涼了 ”,戚玦俯身對著她,低聲說道:“ 便把它給我 ”
月瑤頷首,杏眸含水,微笑著看他,溫暖馬車中,熱氣流轉,和睦如常。
忽而,馬車倉促地停止前行,一侍衛跑上前,低聲稟告:“ 大人,楚王有信件派來 ”
“ 呈上來 ”,戚玦悠悠吩咐著,似是早已預見。
月瑤看著他接過密信,隻輕瞟了幾行,神情淡然不減。
“ 孟姑娘,把它燒了吧 ”,修長手指遞來薄薄的信紙,好似尋常物件,複而掃了一眼她手中暖爐。
他竟…把這種私密信件也交付於她…
月瑤一怔,隨即打開暖爐蓋子,接過信紙,飛快地塞入其中,雖是竭力避免,可仍是將其中墨字看得一清二楚。
楚王來信說,派遣了兩個心腹高手,混入了此番出行的隊伍中,必要時暗中相助…
然而…他們彼此心知肚明,監視和窺探才是目的…
月瑤迅速蓋好爐頂,仿若無事發生。
偏過身子,悄悄掀開車簾,朝後方駕馬隊伍望去,果然有兩個麵生之人,不似護國公府的侍衛…
她回過身來,看著悠然自得的紫袍郎君,雙唇喏動,迫切地想說些什麼,卻堵在心口…
罷了,那是他的事,楚王如何提防他,不該由她擔心…
戚玦打量著她欲言又止的神情,刹那間便讀懂了她眉間隱隱的憂思…
平靜的心頭泛起波動,他很快牽過她的手,感受著那隻被烘得暖熱的小手,笑意愈發開朗。
“ 彆怕,一切寬心,我自有計策 ”
月瑤愣愣地眨眼,望著他清澈溫和的雙眸,臉上立即泛起薄紅,不自在地低頭躲避,被牽起的手,卻習慣性地,沒有抽出…
他怎能如此懂她…月瑤暗暗想著,輕瞥了一眼那直白的目光…
再無他話,馬車繼續行駛,車馬如流,朝著西南方向,徑直駛去…
*
越往西走,山路愈發崎嶇難行,行駛數日,車隊終是抵達驛站,暫作歇腳。
紫衣郎君撩開車簾,牽著那纖瘦的女郎,一同下了馬車。
月瑤抬頭望著驛站上飄揚的番旗,其上正書寫著一地名:渝都。
再過二十裡路,便抵達渝都城了,距離此行的終焉之地,西南古城雲都,更加近了…
她依稀記得,祖父曾提攜過一位新科進士,如今那人,正好就是這渝都的都護大人…
肩頭被一旁的人蓋上厚厚的大氅,月瑤下意識靠近他,低眉斂目,不做言語,緊緊跟隨。
驛站正門外,一藍色官服男子等候多時,看見那尊貴的郎君走下馬車,立即上前迎接,拱手作拜,恭敬地說著:
“ 恭迎中書令大人,下官乃是這渝都驛站的驛丞,中書令大人快快請進 ”
他抬頭一看,便看見中書令身旁竟依偎著一位窈窕女郎,瑟縮著,垂首不語。
“ 中書令大人…這位是… ”,驛丞驚訝地問著,“ 下官…額,需要記錄在冊… ”
“ 這位—— ”,戚玦攬過她的纖腰,並不顧忌旁人的打量。
“ 是本官的妾侍,黛媚姑娘 ”,他摟緊了她,語氣平和坦然。
紅暈噌的一下爬上臉頰,月瑤靠在他的身上,羞愧地轉過頭去…
驛丞震驚之餘,不敢多問,立即引著紫袍郎君走進了最好的一間廂房。
敬聲告退後,木門吱呀一聲被關上。
月瑤從他的臂彎中掙脫出來,後退兩步,唇角繃直,垂眸看向地麵。
戚玦負著手,傾身靠近她,看著她未消的紅痕,知曉她,心中有氣。
“ 生氣了? ”,他好笑地問著。
月瑤飛快地抬眸瞅了他一眼,癟著嘴側過身去,並不回應。
“ 怪我,忘了給孟姑娘一個合適的身份 ”,戚玦湊近她的耳朵,真切地說著:
“ 一時之間,隻覺得這個名字,甚好 ”
“ 哪裡好了!”,月瑤氣惱地抱怨著,忿忿地剜了他一眼,“ 如此…豔俗 ”
戚玦欣賞著她的嬌憨模樣,不由自主地輕笑出聲…
難得看見這般真實的她…
“ 那依孟姑娘之意,該取何名? ”,戚玦頗有興趣地反問道。
月瑤並未多想,懨懨地搖頭,寡淡的語氣脫口而出:
“ 不過是個妾…名字又有何分彆… ”
話音剛落,她的心頭一動,慌張地轉向他,卻看見他平靜無言的臉上,幾不可察地皺了一下眉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