暖陽當頭,彩雲悠揚直掛天邊,越往西南方前行,這股暖意便愈發明顯。
馬車慢了下來,懸掛四角的銅鈴叮叮清響,車簾兒被一雙柔白的纖纖素手,緩緩揭開。
女郎遙望著車窗外大好的天色,多日來憂愁的心緒也逐漸開解。
“ 表哥,那兒便是雲都城了吧 ”,月瑤看著遠處若隱若現的古城牆,眉眼彎彎地問著對麵端坐的清瘦郎君。
車廂內,混雜著淡淡的檀香和藥香。
“ 是了,等入了城,隻好委屈表妹,暫且住在戚府 ”,戚賢溫吞地笑著解說,隨即便要解下身上披著的厚重大氅。
月瑤飛快地止住了他的動作,蹙著秀眉,鄭重勸誡道:
“ 表哥,你還是穿著吧,多多保重身子,可彆著涼 ”
戚賢頓住,隻得把大氅裹好,欣慰地一笑:“ 謝表妹關心 ”
連日的相處中,月瑤早已察覺出,表哥好似患有頑疾,隻盼著回了這暖地,他的身子能更好一些。
一路順利地駛入雲都城,雖是冬日,街頭巷尾,卻也熱鬨不止。
月瑤好奇地瞧著這新奇的古城,轉過幾道彎,馬車最終停在一座宏偉大宅前。
其上的古匾,刻著悠久的“戚府 ”二字。
“ 大公子回來了! ”,宅門前的小廝侍衛趕忙上前相迎,卻驚訝發現,公子身旁竟多出了一位陌生的妙齡女郎。
月瑤跟隨著戚賢下了馬車,隻聽到他又悶咳了兩聲,下意識地抬手拍著他的背脊,努力幫他順氣。
“ 大表哥,你終於回來了! ”,宅門內衝一個風風火火的靚麗身影,那女子跑到戚賢麵前,毫無忌憚地笑著。
“ 這位… ”,她的目光轉移到一旁麵露擔憂的綠裙女郎身上,打趣兒地調笑道:
“ 大表哥,你去了一趟長安,還帶回了一個姬妾啊,這可真是頭一遭啊 ”
戚賢麵色一紅,輕斥道:“ 妍表妹,莫要亂說,這位姑娘也是我的表妹,你得喚她一聲表姐 ”
鄭妍妍繞著月瑤轉了一圈兒,隨即親密地摟上她的手臂,笑道:
“ 表姐,你也要寄住到戚元帥府啊?以後我們可以做個伴兒 ”
對著這熱情的小姑娘,月瑤有些局促,輕輕地回以微笑。
“ 表姐,我帶你先去逛逛 ”,鄭妍妍拉起她,便要走進戚府內。
月瑤慌張地回頭,清澈的目光,直直地望向戚賢,依賴般地,尋求他的主意。
戚賢微微點頭,溫和輕笑,寬慰著她,示意她們可以先走。
鄭妍妍看在眼裡,似是發現了什麼好玩的事,竊笑不止。
走入內宅,古樸簡單,頗有武將世家之風,這宅院,似是曆經滄桑,積澱多年。
“ 表姐 ”,鄭妍妍帶著她漫步花壇之中,得意地在她耳邊笑道:
“ 你是不是喜歡大表哥啊? ”
月瑤眼皮一跳,震驚地看著她眨著無辜的大眼睛,口無遮攔地冒出這麼一句大膽的妄言。
“ 妍表妹…你彆亂說 ”,月瑤尷尬地做了個噓的手勢,小聲提醒:
“ 我們寄人籬下,私下議論主人恐失了禮數 ”
鄭妍妍歡快地擺擺手,故作老成地反駁道:
“ 一看表姐你就不了解我們雲都的風氣,我們這兒的姑娘家,若是看上了哪家郎君,便直抒胸臆,大膽示愛 ”
“ 表姐你真合我的眼緣,我看你和大表哥,是郎才女貌,如果你真的有心,那一定要抓緊,時光易逝,佳緣難覓啊 ”
鄭妍妍拍了拍她的肩膀,朝她擠眉弄眼。
月瑤輕歎一聲,無奈又好笑地注視著她,這姑娘啊,還真是秉持著雲都女郎的豪放性子…
隻是她的心,倒真的因為這一番話而觸發了莫名的波動…
時光易逝,佳緣難覓,簡簡單單的幾個字,也有了零碎的畫麵…
這幾日,她總會把表哥的身影和模糊記憶中的那人相較…
是他嗎?是他吧…
也對,表哥這般正人君子,想必在她受傷失憶前,也無微不至地照顧著她…
綠裙女郎怔怔地愣在原地,目光飄遠,臉頰上逐漸浮現一縷薄紅…
直到身旁跳脫的小姑娘扯著她繼續閒逛,月瑤才回過神,羞愧地垂下頭,懷著複雜而隱秘的心思,隨她一同去安置今後的住所…
*
雲都城內,一方簡樸客棧最上層,皎潔月色,灑在半敞的木窗前。
青衣郎君負手而立,久久地眺望著雲後那輪殘月。
黑衣侍衛無聲地走到他身後,遞來一方燙金請柬,低聲稟告著:
“ 大人,西南軍元帥戚義聽聞您今日抵達雲都,特意邀請您明日前往元帥府一聚 ”
戚玦沒有動作,仍默然地仰望夜幕。
吳鉤繼續壓低聲音說道:
“ 宮內探子來信,戚皇後坐不住了,私下在帝王禦膳中下入慢性毒藥 ”
“ 楚王安插來的那兩個暗衛,一到達雲都,果真如大人的預料,擅自脫離了國公府車隊,現已派了人手暗地跟蹤他們 ”
戚玦轉過身,神色如常,壓低眼睫垂眸不語,對吳鉤所說的密事置若未聞。
“還有…”,吳鉤謹慎地陳說著:“ 孟姑娘以表小姐的身份入了戚府,要不要…命人把她帶回來? ”
戚玦冷冷地掀開眼簾,寒聲斥道:“ 多此一舉 ”
“ …屬下僭越了 ”,吳鉤冷汗直冒。
放下請柬後,他立即告退離去。
而青衣郎君再次麵對著夜空,群星暗淡,唯有那輪疏離的殘月,讓他在再無法轉移視線…
*
晨光熹微之際,戚府下人便匆忙打掃起庭院來,今日會有貴客到訪,需得萬般仔細。
忙碌多時,眾人站在府門口翹首以盼。
終於,一輛古樸馬車駛來,雪色長袍的郎君獨自走出,目色平靜,無視兩側屏息以待的諸人,徑直走入古宅大門。
一身盔甲的副將恭敬地上前迎接:
“ 末將參見中書令大人,元帥已經在前廳等候您的大駕 ”
戚玦漠然置之,不作停留,從他身旁擦肩而過。
粗糙大漢落了麵子,憤而咬牙握拳,想到元帥再三叮囑的,終是忍了下來,默默跟隨在身後。
戚玦並未走上去往前廳的大路,而是漫不經心地逛上小路,眼神周遊,隻如賞景一般。
不遠處,隱約傳來熟悉而久違的淺笑聲,鈴音流轉,他停住了步伐,靜靜地聽著。
片刻後,他轉向那聲音處,隱匿於一處矮木林之後,銳利目光,鋒芒畢露,似要把那方的情形看個徹底——
涼亭內,青衣少女端莊佇立在石桌旁,微笑著研墨,內斂溫和的貴公子,提著狼毫專心致誌地行書。
多日不見,女郎唇角上揚,笑意彌漫,容光甚是明亮,鮮豔。
隻是額頭上那一條黯淡的傷疤,格外刺眼…
“ 表哥,你的字真好看 ”,月瑤不禁感歎道,“ 詩也作的好,不過,我覺得第二聯那’謝’字當改成’拒’字,更為妥當 ”
“ 這倒是巧思,表妹你啊,不愧有著寫藏頭詩罵我的才華 ”,戚賢笑著搖搖頭。
“ 啊?還有這事? ”,月瑤噗嗤笑出聲,圓潤杏眸微微睜大,自是萬般光彩照人。
戚賢凝視著她,微愣了一瞬,隨即低下頭默默寫了起來。
待到寫完後,月瑤迫不及待地讀了一遍,這詩…豎讀是卑鄙小人,斜讀是厚顏無恥!
“ 這竟是我寫的?有意思,定是表哥欺負我,我才寫出這樣的大作 ”,月瑤忍俊不禁,握拳抵唇偷笑著。
戚賢沒有說話,久久地注視著她愉悅的麵容,目光卻一點點地泛涼…
“ 表哥,你怎麼了?是不是身體不適?”,月瑤語氣焦急,湊近輕問著。
戚賢低落地搖頭,良久才淡淡開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