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玦掀眸看她,隻恍若無事之人一般輕笑:“ 有何事,儘管直言 ”
“ 公子… ”,月瑤上前小聲提議:
“ 傷處需得清理,您…可否脫了衣裳? ”
戚玦瞧著她由於為難而微微泛紅的臉頰,緩慢地,一件件褪去身上的寬袍。
那郎君大抵是養尊處優之人,光滑的肌膚顯露無遺,月瑤努力維持鎮定,攪乾浸濕的手帕,坐在他的身旁。
微涼的手絹,一點點地,溫柔地擦拭著手臂上的血汙。
戚玦靜默地看她抿唇屏息,認真嚴肅的模樣,這般悉心照顧的情景,倒有種重回秋狩那夜的恍惚之意…
而她,仍是待他不離不棄,共渡生死…
蒼涼無人之境,隻有他們彼此…
“ 多謝姑娘 ”,戚玦悠然說著,巋然不動,傷處的疼痛,也未能撼動他分毫。
月瑤苦笑著搖頭,“ 公子救我性命,我隻能做這麼多 ”
忽而,她不經意地,悄悄掃過他的肩頭,胸口,兩處明顯的箭痕傷疤,格外引人注目。
擦拭的動作立即頓住,月瑤愣神地凝望著他的傷痕。
戚玦輕咳一聲,低歎:
“ 讓姑娘見笑了,殘軀一具,實難入眼 ”
月瑤訕訕地收回目光,連忙告歉:
“ 是我冒犯了,隻是沒想到公子這般尊貴之人,卻經曆這麼多… ”
戚玦自嘲地看著胸口難掩的箭傷,幽幽地哂笑道:
“ 縱使尊貴之人,也贏不了狠心之人,姑娘覺得呢? ”
月瑤拿著濕帕的手一顫,莫名的驚慌從心底不斷湧出。
“ 這…公子,往後遠離狠心之人,便不會受傷了吧 ”
月瑤輕聲說著,快速看了他一眼,看著他幽深眼眸,又很快心虛地垂首躲避。
“ 這麼久了,我還不知道公子的名諱 ”,月瑤一轉話鋒,問道。
戚玦淡聲開口:“ 戚玦,斂璋 ”
月瑤輕念一遍,不禁評道:“ 玦璋相襯,倒是好字 ”
戚玦無聲地揚唇暗笑,環顧著四周,陳舊的破屋,此刻卻有種令人留戀的寂靜。
“ 此地不錯 ”,戚玦讚道:“ 常有隱士獨居深林,求得清淨 ”
“ 若——”,他停頓著,輕柔話音戛然而止。
若你我二人不問俗事,遠居幽穀,你是否能敞開心懷…
月瑤疑惑地輕問道:“ 公子,你想說什麼? ”
戚玦無奈幽歎,“ 無事,隻不過—— ”
他垂眸看著被血漬染臟的帕子,而傷處依然紅腫難消,不見好轉。
“ 或許,我會喪命於此 ”,他平靜淡然地訴說著。
月瑤震驚地抬頭看他,淒涼下場並不能掀起他眼中的波瀾。
“ 不會的,公子吉人天相 ”,她驚聲反駁,哀切道來:“ 若你有事,那我… ”
她在心中輕歎,若他有事,如今的狀況,她怎能獨存…
目光交彙,月瑤驚覺,這位公子深沉的黑眸,似乎能一眼將她看穿。
“ 若真如此,看來你我注定死在一起 ”
泰然不驚的郎君,乾淨得沾不上一絲塵埃,卻對於晦氣之詞,毫無忌諱地調侃著。
話音一斷,戚玦頷首看去,一隻嫩白素手,輕柔地搭上了他的掌心,逐漸握緊。
“ 公子,我們一起活下去 ”,月瑤低眉輕說,纖瘦的身軀,此刻堅韌不移。
說罷,她自作主張地起身,朝著屋外走去。
“ 我去找找可以裹腹的食物 ”,她留下一句話,便快速離去。
戚玦望著屋外漆黑的夜幕,如此境地,她若是獨自逃離,恐怕日後再難尋她。
若是從前的她,必然會逃,若是她想的話…
戚玦收斂眉目,陷入低沉的思忖。
不知過了多久,輕快地腳步聲逐漸響起,屋外的女郎,欣喜地奔赴進來。
“ 公子,我找到了前人種下的地瓜”,月瑤舉著兩塊寶貴的地瓜,興奮地跑上前來。
從靜思中抽離,戚玦意外地望過去——
她回來了,笑靨燦爛,嫩白的手指,沾滿泥土,卻絲毫不在意。
他不禁唇角微揚,轉而看向她臟汙的裙角,一片綠葉沾染其上。
月瑤順著他的視線,摘下裙角的綠葉,疑惑地看著他。
“ 此草有清熱之效,可敷於燒傷患處 ”,戚玦解釋道。
“ 真的嗎?”,她的雙眸閃著明亮、喜悅的光芒,立即拋下手中的物什,再次跑了出去。
再歸來時,懷中抱著一大捧新鮮的藥草。
“ 公子,你稍等片刻,我來杵藥 ”
她忙碌地四處翻找,戚玦默然靜坐,目光緊緊跟隨著她,環顧這廢棄的茅草屋,竟因為她的活力四射,而有了…久違的煙火氣息。
“ 公子,藥好了 ”,她端來一碗搗成碎泥的草藥,輕輕地,抬起了他燒傷未愈的手臂。
一點點地敷在傷處,月瑤埋頭勞作,並未注意到,他一直看向她緊張而認真的麵容——
微微震顫的眼睫,如蝶翼,好像一陣風,就能把她從他身旁帶走…
月瑤正專心敷藥,一雙臂膀突然用力地環繞著她,把她摟入懷中。
藥碗咚聲落地,月瑤愣在當場。
“ 敷夠了 ”,戚玦輕笑,“ 過滿則虧,那草藥有迷醉功效 ”
“ 公子…你還是快些歇息吧 ”,月瑤沒有掙紮,也沒有回抱,隻略感手足無措。
草藥漸漸發揮效用,戚玦輕輕闔上雙眸,腦海中,陷入一片朦朧。
他知曉,他即將沉睡…
如果趁此機會,殺了他,她是否如願?
視野最後失去光明之前,他淺淺地望了一眼,守候在床前的女郎,她的麵上仍是擔憂的愁容…
*
清晨,薄霧彌漫。
微光順著破舊窗台照射而來。
戚玦睜開眼,掌中仍牽著一隻柔軟的手,身上蓋著昨夜脫下來的衣袍,手臂上的傷淡了些許。
他起身看去,身旁的女郎,緊緊握著他的手,跌坐地上,枕在床榻邊酣然入睡。
他慢慢伸手過去,不做打擾地,摘下她發間的一條枯草…
蒼老木門被猛地踢開,激起一片浮塵,一大群人影衝了進來。
“ 大人,你… ”,吳鉤心急如焚地跑上前,卻被床榻上的郎君,噓聲打斷。
可惜,床榻邊的女郎,依舊被這陣勢吵醒,她迷迷糊糊地睜開雙眼——
屋中湧入不少前來尋找他們的人,有這位公子的貼身侍衛,還有…
那位西南軍元帥,領著一隊精銳士兵,緩緩走向她,深沉目光在她身上打量了片刻。
月瑤立即起身,鬆開相握了一夜的手,默默退至一旁,垂首等候。
戚義上前,恭敬地,親自扶起了榻上的郎君。
“ 昨夜遇刺,承蒙中書令大人暗中相助,剿滅刺客,中書令不幸遇險,西南軍尋了一夜,是老夫失職 ”,戚義萬分感激地抱拳言謝。
戚玦用拳掩住尚顯蒼白的唇,平靜說來:“ 有勞元帥,那群刺客,現下如何?”
戚義靠近,低聲咬牙恨道:“ 已經招供,是楚王下的死手,西南怕是不太平了 ”
戚玦了然地抬眸,沉默一瞬,隨意問道:“ 那…是否還有漏網之魚? ”
“ 還有兩個頭目,讓他們逃了 ”,戚義懊惱地歎氣,疑問道:“ 大人明鑒,接下來如何應對? ”
戚玦負手漫步,悠然向外走去,隻道:“ 元帥,敵在暗,切莫輕舉妄動,走吧,回雲都 ”
戚義思索片刻,信服點頭,隨即跟著他走了出去。
一行衛兵護送著,趁天色漸明,往雲都城趕去,人群最前列的高挑郎君,回頭望去——
她形單影隻地,跟隨在隊伍的尾端,時不時地朝他張望,對視之時,又迅速低下頭去。
“ 大人… ”,吳鉤在他身側,低聲喚回了出神的他。
“ 那兩個人,已經抓到,關在隱蔽之處,隻待大人令下再放出,戚義暫且以為他們二人仍在逃竄 ”
戚玦頷首示意,目空無物,繼續前行,隻低沉地,寒聲道:
“ 看緊了,準備後一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