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瑤躲閃不及,險些迎頭撞上,好在最後關頭,那幾人扭轉方向,恰從她身旁擦過。
懷中的藥包,在驚慌中散落一地,被堅硬急促的馬蹄,徹底踐踏毀壞…
“ 月瑤表姐,你沒事吧 ”,鄭妍妍上前扶著搖搖欲墜的女郎,怒視著早已跑遠的戰馬。
月瑤捂著跳動的心口,平息恐懼之後,望著地麵碎裂的草藥殘渣,顫聲回道:
“ 沒事…可惜,我的藥… ”
“ 哼,這身打扮我認得,他們是西南軍營的士兵,居然當街縱馬,我們快去軍營,把這事兒告訴姑父,姑父定會罰他們!”
鄭妍妍氣憤地拉著月瑤,就要向著城外駐紮的軍營方向追上去。
“ 表妹…彆… ”,她回頭空望著滿地的狼藉,遺憾地蹙眉,卻驟然想到今晨聽聞的——
那人,不正是也在軍營麼…
“ 表姐彆擔心,姑父定會為我們討回公道 ”,鄭妍妍腳步輕快,強抓著她,打定主意前往軍營。
月瑤被牢牢牽著,步調恍惚虛浮,心頭生出了隱隱的不安…
*
涼風吹拂過廣袤營地的旌旗,繡上“戚”字的赤色戰旗,在曠野之中,獵獵作響。
齊整的陣列中,鐵靴颯遝飛踢,鋒利寒刃出鞘揮舞。
高台上,戚義掃視著西南軍一往如常的操練,拱手問向身旁,一席青色長衫的郎君。
“ 中書令大人,西南軍先鋒陣列在此,不知您有何高見 ”
那淡然不驚的人,負手靜立,卻不看向台下的聲勢浩大的軍團,一雙清亮幽遠的長眸,隻看遙遙遠望著,遠處一座雲霧繚繞,若隱若現的高山。
山勢險峻,掩在白霧蒙蒙的天際,輪廓不甚明朗…
“ 中書令大人 ”,戚義順著他的目光,殷勤詳述:
“ 此山是雲都百年來供奉的神山,名為墜月壑,相傳上古時期,大禹借著其中深陷縱橫的山穀,引入洪流,才保住了雲都 ”
戚玦長望一瞬,輕輕地收回目光,複而轉看向軍陣附近,一處堆積的廢棄鐵物。
劍刃與長槍,寒光不再,鐵鏽橫生。
“ 戚元帥 ”,戚玦冷淡地側過身去,“ 為何軍中如此多作廢之器,賬本何在?”
他抬腳越過愣神的戚義,並不回頭,徑直走下高台,快步走向元帥大營。
“ 快來人,去取軍營賬冊給中書令大人過目 ”,戚義追在他的身後,急忙吩咐侍衛。
掀開大營門簾兒,戚玦撩袍入座,沉默地坐於元帥主位上。
侍衛低著頭走上前,戰戰兢兢地呈上厚重的大疊賬冊。
纖長的手指,迅速翻閱著塵封的扉頁,低垂眉目的郎君,隱約泛著生人勿近的寒氣。
“ 戚元帥 ”,他的長指,停在一處模糊的墨跡上,平靜地掀眸,冷硬直言:
“ 西南軍多年冗賬,數處有誤,長久沉積,必定延誤行軍 ,須儘快修繕 ”
戚義震在當場,訝然無言,半晌後,才敬服一拜,躬身懇請道:
“ 老夫一介粗人,倒是沒想這麼多,此事…看來還要勞煩中書令 ”
戚玦合上賬冊,輕叩書案:“ 不敢說勞煩,隻是,望戚元帥應許本官,在此多留一日 ”
“ 自然 ”,戚義揮退侍衛,“ 著人收拾好元帥大帳,好生侍奉中書令大人 ”
侍衛稟退後,一陣輕快腳步聲,從營帳外奔來,夾雜著幾聲,無奈的勸告阻攔。
“ 表小姐,你們不能進去,元帥有公務在身… ”
無視衛兵的阻攔,鄭妍妍撒氣似地撩開營帳大簾,直衝著主位上大喊。
“ 姑父,你手下的兵縱馬傷人,你管不管啊!”
氣憤的話音,在看見主位那人,淡然凝視的幽眸後,戛然而止。
鄭妍妍捂著唇,震驚地挪動腳步,一點點地退到一旁。
大簾兒再次撩開,懷著複雜心緒的女郎,垂首而入,款款邁步進來。
她稍一抬頭,便看見,正前方,端坐如常的青衫郎君,恰好注視著她。
她的心有一瞬的顫意,不知接下來,該如何舉措。
戚義汗顏不止,把鄭妍妍攔在身後,無奈告歉:“ 姑娘家的不知禮數,驚擾了大人,望大人寬恕 ”
戚玦看向那垂眸躲避他的女郎,又翻開泛黃的書頁,低眉覽去,淡淡問道:
“ 鄭姑娘方才所說,是何事? ”
鄭妍妍見有人為她們做主,也不再隱瞞,跳了出來,對著那悠然自若的郎君,大肆宣揚著:
“ 公子,你是不知道,我和月瑤表姐出門逛街,竟遇到三個當街縱馬的士兵,差點撞到我們,還把月瑤表姐買的藥踩壞了!”
她越說越激動,將實情,一股腦地脫口而出:
“ 月瑤表姐的藥,可是專程為你買的!”
嬌氣話音一落地,主位上巋然不動的青衫郎君,手指一頓,幽邃目光中,浮光乍現。
銳利的長眸,緊盯著默默佇立一旁的女郎,他看她身子微顫,攪動著焦躁的玉指,耳畔染上羞惱的紅痕。
“ 既如此 ”,戚玦抬手,輕揮素袍,不甚在意地命令:
“ 把那三人,押上來 ”
守衛很快便將三個綁縛的士兵,押送至元帥大營。
“ 大人饒命 ”,三人哭喊著跪地,不住地磕頭求饒。
戚玦輕飄飄地抬眼,不改從容,對驚懼的幾人,視若無物。
“ 違反軍令,當斬 ”,平淡的話,發號著施令,不留半分猶豫。
戚義隨即招手,令人拖他們下去。
月瑤終是抬首,茫然地望著他,那夜,他為了救她,可以不顧生死,可此刻,卻輕而易舉地扼殺他人性命,冷漠至極…
她抿著唇,心頭百感交集之際,緩緩地,走到他的身邊。
“ 戚公子,西南士兵保衛家國,隻是誰能無錯,能否…放過他們… ”
聽著她聲若呐蚊的緊張懇求,主位上平靜的郎君,特意抬首,深深地瞥向她。
大帳內,靜可聞針,無人敢開口打破冰涼的氣氛。
良久,戚玦暗笑一聲,垂首長歎,“ 也罷,便按姑娘所說,饒他們一命,每人領二十軍鞭 ”
月瑤鬆了一口氣,正欲道謝,卻見他,隻盯著她,悠然一笑,話到嘴邊,也咽了回去,默默退至一旁。
鬨劇收場後,戚義領著鄭妍妍就要告退,月瑤緊隨其後,卻不曾想,被那魁梧的元帥,攔臂阻擋。
“ 月瑤姑娘 ”,戚義瞥過上首的青衣郎君,言辭鄭重地,對她低聲道:
“ 戚公子在軍營,正缺人照料,不如,姑娘留在帳中服侍公子,老夫感激不儘 ”
月瑤聞言,身形不自主地搖晃著,愣了片刻,才驚惶難定地張唇,戚義卻不給她推拒的機會,立即拉著朝她好奇張望的鄭妍妍,快步離去。
隻覺背後投來灼熱的幽黯目光,心跳如鼓的她,僵硬地轉過腳尖兒,垂首咬唇,緩慢地走向主位。
“ 戚公子,元帥有令 ”,月瑤躊躇難言,“ 我能否留在這兒,您放心,我不會打攪您的正事… ”
戚玦移開視線,淡笑著,緩緩翻過新的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