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瑤再不能顧慮，直說出心頭隱憂，苦求著他：
“ 實不相瞞，麵對表哥，我總覺親切，安心，可是麵對公子你…我卻不得不三思後行 ”
“ 公子，求你，告訴我… ”
帶著顫音的話剛消散，擁擠的榻上，便隻剩長久的寂寥無言。
兩廂對望，戚玦翻開薄被，掖在她的頸下，為她蓋好後，摟緊了她。
“ 明日，我會告訴你，睡吧 ”
語罷，闔眼入眠，平穩的呼吸聲，吹拂到懷中女郎的臉上。
夜漸深，月瑤枕在他的手臂上，一抬首，便能看見他近在眼前的麵容上，微蹙的眉頭。
她有種，想要伸手撫平的欲望，卻無奈作棄，收回指尖，一同睡去。
*
清晨時分，天光仍暗，啟明星高懸天幕。
榻上的女郎緩緩睜眼，身旁空蕩無物，獨剩她一人。
月瑤起身，揉著惺忪睡眼，看向桌案上，點燃的燭燈。
昏黃燭火籠罩之中，他挺直靜坐，低眉垂眸，凝神閱覽著書案上，攤開的賬冊。
月瑤望了許久，昨日這賬本不是已然梳理完畢了麼？
她走到他的身旁，正要研墨，卻見他驟然抬首望著她，眸中如蒙寒霧，讓人心驚。
“ 小心，有人 ”，他低聲冷道。
月瑤驚詫地瞥向大帳四周，包圍的帷布。
“ 還是戚元帥的人？”，月瑤隱隱覺著不太對勁。
戚玦無聲搖頭，突然站起身，拽過她的手腕，拉著她一同走向帳外。
月瑤雖疑惑，但還是緊跟著他的腳步，隨他出門。
隻是回首看向書案上，仍大敞著的賬冊，不知該不該出言提醒…
這等軍機密要，就這樣丟在這兒不管麼？
她不懂，凝思之中，已經被他牽到了一處，豢養駿馬的草場之外。
他挑中一匹雪白戰馬，輕撫著它的長鼻。
“ 上來 ”，戚玦抱她踩上腳蹬。
“ 公子，我們要去哪兒？ ”，月瑤不作遲疑地踩上去，被他托舉著腰身，穩穩地跨坐於馬鞍上。
戚玦緊隨而上，坐在她的身後，一隻長臂攬過她的身子，另一手纏著韁繩。
長繩揮舞後，戰馬如梭，瞬時飛奔而出。
月瑤倚靠在他寬闊的胸膛上，似冰刃的狂風，掠過發絲衣裙，在風中隨波飄搖。
“ 去看雲都風光 ”，戚玦悠長道來，摟緊了懷中纖瘦的女郎，棱角流暢的下顎，貼靠在她光潔的臉頰上…
馬蹄聲，疾速馳騁在野草叢生的古道上。
日出之景，從平整曠野上望去，滿目暖洋，橙黃一片。
峻山邊緣處，被朝陽染上濃厚緋色，粼粼波光湖水旁，馬蹄漸停。
腰間的手仍輕攬著她，月瑤望著遠處的山崖，青碧披紅，霞光溢彩，美不勝收。
“ 那是什麼山 ”，她好奇地問。
戚玦在她耳邊，輕回道：“ 雲都神山，墜月壑 ”
“ 這名字，並不吉利 ”，她下意識地搖頭。
“ 公子，昨日你說，會告訴我，我的身世… ”，月瑤側身向後看去，試探地說。
戚玦登下馬背，向高坐的她伸出手。
月瑤握著他的手下了戰馬，立於草地，可他卻不再鬆開。
微風拂過腳邊的漣漪，濕氣蒸騰，那馬兒低下頭顱，飲水休憩。
山水入畫，和風白雲，整個塵世仿若隻有二人一馬，安寧，祥和，再無嘈雜。
月瑤嗅著淡淡芬芳的氣息，不知不覺地，牽緊了身側之人溫暖的大手。
不遠處的草叢之中，發出窸窸窣窣的響聲，一隻野兔探出頭來。
“ 公子，你看那兔子 ”，月瑤驚喜地回頭，正欲喚他一同觀看，卻見他拿來馬鞍上懸掛著的一柄彎弓，一支利箭，交至她的手中。
“ 試試看 ”，戚玦握著她的手，引導著，搭上弓箭。
“ 可是，我不會… ”，月瑤遲疑地抬起彎弓。
戚玦近靠她微紅的耳朵，溫吞細語聲，鼓動著她。
“ 你會 ”，他甚是篤定，確信。
輕柔語風如一隻擾人的羽毛，幽幽地飄過耳際，月瑤呼吸驟變急促，持弓的手，亦不穩地顫抖。
利箭嗖地飛越而去，卻擦過兔子尾巴，不幸錯失。
“ 讓公子失望了，我天資愚笨，真的學不會…”，月瑤悻悻地還他弓箭，羞愧地告歉。
戚玦沒有接過，無言地凝視著她拉過弓的手指，沉默許久。
“ 你的家，在長安 ”，他輕緩敘述，遙望著墜月壑兩座凸出的山峰之間，一處幽深峽穀。
入了那峽穀，若是敵軍在兩峰埋伏，凶多吉少…
“ 長安… ”，月瑤輕念著，有了一瞬的恍惚。
之前聽表哥說起，那時的她，莫名驚恐，可如今，她卻有種歸心似箭之感。
“ 姑娘生於書香世家，父母兄長，仍在長安 ”，戚玦不再看那險地，繼續道來。
“ 公子可是長安人士？”，月瑤問道。
“ 您何時回去？能否讓我…跟你們一起回長安 ”
她朝他走近一步，撩動紛亂的發絲，窘迫的杏眼多次瞟向他。
月瑤不知，為何他看完那山後，臉色冰冷，垂眸若思，許久都未接她的話…
戚玦掀起眼簾，又忽然淺笑著，隻道：
“ 可，不過…姑娘還需等待，此刻尚不是時候 ”
聞言，月瑤欣喜地點頭，隻覺眼前，儘是光明坦途。
這人，這景，都令她開懷不少。
“ 您是否認識我的父兄？他們是什麼樣的人？ ”，月瑤忍不住多問幾句，隻想知道更多。
戚玦看著她閃爍微光的眸子，如實道：
“ 俱是大鄴肱骨能臣 ”
月瑤欣慰地捂著心口，不做掩飾地，直抒發著心中所想：
“ 那便好，雖然我不記得了，不過，我倒是欣賞這樣的人 ”
“ 多謝公子，若能與家人團聚，我定不會忘記公子的恩情 ”
熱切上揚的唇角，昭示著她發自真心的喜悅激動。
看著她溶於霞光中的笑容，戚玦有一瞬的愣神失意。
他沒有回應，隻是觀測著日頭漸高的氣象，淡然提議道：“ 走吧，時辰已到”
月瑤頷首讚同，賞完了日出，也該回程了。
她再次被攙扶上馬，隻是趁著那郎君還未上來，俯身歎道：
“ 戚公子，你真是個好人 ”
戚玦牽著韁繩的手滯空了片刻，靜立著，仰首看向她。
早風拂過他略微發紅的眼眶，竟有些隱蔽的鬱氣，從濃黑長眸中，流出黯傷之意。
月瑤緊揪著馬背上的鬃毛，沒來由地呼吸一窒。
“ 我說的不是奉承…是真心話，有幸在雲都遇見故人，已是莫大的福氣 ”，月瑤急忙補充道。
他終是笑了一聲，翻身上馬，更為緊固地摟著她。
穩健的大手，似是怕她會再度逃離，直把她強按在身前，緊緊摟抱在懷。
最後再望了一眼，那高山，那初陽，他抽繩禦馬，奔赴於來時的路。
*
軍營外，戰馬抵達，下馬後，她跟在他身後，一齊往元帥大營走去。
月瑤環顧異樣的四周，卻發覺，駐守的士兵，皆是臉色凝重，神情惶恐，不敢直視歸來的素袍公子。
可前方的他，負手漫步，似乎不以為意，閒適不驚。
月瑤靠近他高挺的後背，左眼皮不安地，輕微跳動。
撩開大簾，其中佇立幾位身披鎧甲的大將，皆在軍中擔任要職，望見來人，霎時齊齊跪下，肅殺的鐵甲錚鳴之聲，回蕩於大營。
“ 大人，我等看護不利，賬本… ”，一人汗顏地請罪。
冷硬的空氣凝固之際，月瑤雙瞳大震，不可置信地看見——
書案上，原本完好擺放著的賬冊，竟全部被撕為廢紙！堆砌的散碎紙屑，不堪地滾落滿地！
幾頁殘紙，飄到他乾淨的黑色長靴上，戚玦斂目看去，隻淡掃一眼，便收回平靜的視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