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
雪已經停了,但積雪依舊沒有消融。
鶴臨人扶持的東衡市政府發動清掃機器人,清理出了大部分交通要道。而那些“不重要”的道路,政府是不會理會的。
於是,夏予銀在離開了北橋街後,就不得不深一腳淺一腳地在厚厚的雪地裡跋涉。在重複著把腳拔出來的動作半個多小時後,才看到那個小區。
武裝遊擊隊的駐地位於普通的居民小區的一棟混凝土樓裡,沒有電梯,隻有最古老的樓梯。這在外人看來,怎麼都不像是一個暴力集團的所在地。
這其實與她從前有點像。
在北鬥-搖光這個組織還在的時候。
夏予銀走進小樓的樓道,跺了跺腳上的雪,剛想著是不是該敲最近房間的大門,那扇門就“砰”地打開了。
從裡麵探出的,確實是唐遙那張帶著假笑的臉。
“夏先生來了?”那人說,“會客室在3樓,連帆已經在那兒了。“
唐遙做出的“請”的手勢。
她乾脆利落地上了樓梯,剛踏出幾步,就聽到身後清晰的門扇合攏的聲音。
唐遙居然自顧自地合上門回房間了?
這與前幾天來車站接她時展現的莫名的熱情完全不同。
這個人,到底想要乾什麼?
夏予銀象征性地敲了敲門,不等裡麵有什麼回音就直接擰了把手——門居然開了。
欸,那人?
不是剛剛才關門回房間的唐遙還是誰?
“喝點熱茶吧,剛剛沏好的。”唐遙說著,把兩杯茶端到了茶幾上。
會客室的布置十分簡潔——兩張相對的黑色沙發,深木色的方形茶幾,一旁有一個簡單的深木色茶水台,擺放著些茶杯、碟子等用具,一個壺口還在冒著水蒸氣的茶壺也正放在上麵。
連帆規規矩矩地坐在一邊的沙發上,和幾個月前相比沒什麼明顯的變化,沒胖也沒瘦。
唐遙彎腰,將一杯茶放到連帆跟前,這小子就立馬從沙發上跳了起來:“我來就行!”
“沒事兒,”唐遙說著,將另一杯茶放到了連帆的對麵,“就是普通的普洱,冬天喝還是挺養胃的,”他說著,又走到茶水台端了疊堅果,“有什麼彆的需要可以跟隊裡的人說,我就先走了。”
夏予銀看著他打開門,合上門。
這下是徹底走了。
這間會客室裡,無疑有著內部通道,而且是比電梯還要快的機械快速通道。然而目之所及,會客室裡除了沙發、茶幾和茶水台以外,就沒有其它的家具了。從大白牆上也看不出什麼端倪。
而此時房間裡剩下的那個大活人正眼觀鼻鼻觀心,把自己當朵壁花。
她在連帆對麵坐下。
“離家出走能跑到東衡來,我也是很佩服你的。”
“啊,是嘛。”連帆抬眼看了她一下,又迅速移開了目光。
“算了,現在也不想就這個問題來找你算賬了。我這次來,主要是問你三個問題。你如果可以說服我,我就可以考慮不反對你在這裡待著。”
大概是感覺到夏予銀暫時沒有暴打他一頓的打算,連帆明顯放鬆了些,抓起桌上的茶喝了一口。
“你問吧。”
“第一,為什麼選擇這個時候?”
“距離我們被鶴臨人追殺已經有大半年了。你知道的,剛開始他們追得緊,我們幾乎兩三天就要換一個地方,甚至是換一座城市。但慢慢地,他們追的沒有那麼緊了,我們可以一個月轉移一次。到現在,我們已經三個月沒有轉移了,也沒發現什麼可疑人的蹤跡。”
“你有沒有想過,是我們謹慎了的原因?”夏予銀說,“但凡出門,即使去同一個地方,也會選擇不同的路線來去。這次的住所相比於之前的,不算太偏,也不在市中心。”
“也許。現在雖然各地都有反抗之人出現,但也有相當一部分人直接放棄了抵抗。人都是有惰性的,拖得越久越不會試圖去改變,就這樣一年兩年,甚至會忘了自己是個天琴人。”連帆越說越激動,“我認為,現在就是最好的時機。”
夏予銀默了一瞬。
“好吧。第二個問題,為什麼選擇東衡?”
“東衡是天琴第二大城市,”連帆說,“相較於帝都,它的交通更為便利,也更為開放,與各大星球的往來很多,也是敵人率先占領的幾個城市之一,被他們視為重要的戰略之地。而對於我們來說,能在這座城市發揮更大的作用。這些你都知道的。”
選擇東衡其實並不奇怪。之所以問他這個問題,主要是想看看他的想法到底成不成熟。
結果大差不差。
“第三,為什麼選擇唐遙的武裝遊擊隊?”
這其實才是最想問的,也是至今沒能想明白的一個問題。
“選擇唐遙嗎?當初我來東衡之前聯係了好幾個組織,但答應來車站接我,而且是親自來的,隻有唐遙。”
這人上輩子怕不是個人力出租車司機吧,專業車站接人?
“就因為這個嗎?”
“呃,你應該知道袁佑新吧?著名的東衡地頭蛇,遊走在黑白道之間。這樣的人,如果想要反抗鶴臨,自立門戶都是足夠的,但是他加入了唐遙的組織。”
“一個人的眼光說明不了什麼問題。”
“上周,我不是先後劫了一輛列車和幾輛飛車嗎?”
夏予銀眉心一跳。
“兩次相隔隻有一天。第一次劫的是營養膏,”連帆說,“第二次是武器裝備。”
“列車上是營養膏?”
“對啊,一列車的營養膏,提供給鶴臨駐軍的。事實上對於我們隊內來說,營養膏並不緊缺,武器反倒是最需要的。從這個邏輯來說,劫列車其實沒什麼必要。”
“一列車的營養膏,也不方便銷贓吧?”
“沒錯,”連帆笑了笑,“在第一次被劫之後,鶴臨人明顯警惕了很多。我第二次劫飛車時,隻成功劫下了三輛。如果沒有第一次的話,保守估計,至少能增加到五輛。你知道唐遙為什麼會安排去劫列車嗎?”
“你想說什麼?”
連帆攤了攤手,“我一開始也很不理解,直到他安排組裡的人將營養膏分發給南窪區的貧民。
“南窪區本就不富裕,相對比較落後。鶴臨人駐紮以來,為了避免世家大族的激烈反抗,常常洗劫的也正是那一帶的人們。那裡已經成了人間地獄了。物價飛漲,治安混亂,每天都有人餓死。
“我以為,唐遙是能力所能及地幫助困境中的同胞的那種,而不是隻顧自己壯大,不顧他人死活。”
夏予銀沉默了一會兒,順手拿起麵前的杯子,這才發現這是有保溫功能的杯子,茶水到現在依舊是熱的。
從連帆的話來看,唐遙確實是個目光長遠,心中有家國的人。
而且很細心。
但作為一個領導者,有時候細心是有必要的,但有時候,太過細心反而有害。
這個人,還需要再考察一下。
“你有沒有想過,”夏予銀慢慢地開口,“我們三人自己立門戶呢?我們互相知根知底,他人就不一定。你加入他人的隊伍,免不了受製於人。”
連帆從碟子裡拿了顆花生,剝開吃了,拿著兩片花生殼蹭來蹭去,蹭了差不多五分鐘,才開口說話。
“我就直說了啊,”他抬起頭,“我對於之前陸哥和你的一些決定,持保留態度。如果不是我們過於激進,不至於陷入到那樣的境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