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他看懂沒有。
“站住!鶴臨軍方檢查!”
唐遙隻得停下,轉過一半身子,露出一個低眉順眼的討好的笑。
“你,乾什麼的?”一個鶴臨兵問。
“剛,剛拿著家裡的菜換了些東西,打算回家裡呢。”
“什麼關係?”另一個鶴臨兵的眼神在唐遙與男孩之間逡巡、
“他,他是我鄰居家的兒子,剛好遇到了就,就順路帶回去。”唐遙磕磕巴巴的,臉上帶著小心翼翼的神情。
“剛剛跟著我們做什麼?”
“那是絕對沒有啊!我,哦不,小人,小人隻是一個不小心拐錯了彎。哪敢跟著您啊!”
大概是唐遙臉上的誠惶誠恐不似作偽,鶴臨兵終於還是擺擺手,沒有接著盤問。唐遙也匆匆鞠躬,帶著男孩向右一拐,離開了這條小路。
一開始走的還隻是略快,等走出幾百米後,他一手攬起懵懵的男孩,開始狂奔起來。
這個孩子是在上次帶著兩個隊員來這裡附近發營養膏時認識的。
本來,他們發營養膏都是悄悄進行的,不露麵,一般人也聽不見他們發出的聲響。可就在上次,他們在回去的路上看到了這個餓暈過去倒在街邊的小男孩。他們將一支營養膏用水稀釋開,喂給了這個孩子,耐心地等到他醒來,才匆匆離開。
他也沒想到,這孩子就這樣記住了他的臉。
唉。
跟蹤是沒法繼續跟蹤了。
剛剛他情急之下臨時編的一通瞎話,隻要仔細一想,就會發現明顯的邏輯硬傷。等那兩人回過味來,怕是會直接追殺他們。
就在他那麼想的時候,仿佛是為了驗證他的想法,身後傳來了奔跑時鞋子敲擊地麵的“咚咚”聲,隱約有人高喊“站住”。
他加快速度,不予回答。
“砰——”
毫無征兆的,一聲槍響在寂靜的小路上炸開。
唐遙護住男孩,就地一滾避開襲來的子彈,斜眼向後方看去。
果然是那兩個鶴臨兵!
反應真快。
他一撐地麵,再次以衝刺的速度向前方奔去。
身後的槍聲接連不斷,他不得不不停變換奔跑的運動軌跡,以防止被子彈擊中。
天色已經漸漸變暗,貧民區的人們大多都已經收攤回家。對於這小路上接連不斷的槍聲,掙紮在溫飽線上的人往往都懶得理會——燒殺搶劫,在這個地區早已泛濫成災。即使在清晨打開門,看到一個血肉模糊的屍體躺在地上,也不會大驚小怪。
路上的水泥地已經布滿裂紋,上麵還帶著一層細小的沙子,跑起來一不小心就會打滑;路邊幾個破舊的垃圾筒早已被疾奔而過的唐遙踢倒,作為暫時阻攔鶴臨兵的屏障;耳邊是槍響聲,以及子彈飛過與空氣的摩擦聲。
唐遙能夠根據聲音在腦中模擬出它們的軌跡,從細密的子彈軌跡中找到躲避的時間和位置,因而邊跑邊躲,倒是沒有中一顆子彈。
如果他沒有抱著這個七八歲的男孩,沒有在這之前熬了個通宵精神不濟,敵人的子彈沒有這麼不要錢地狂打的話,他憑借這個技能就可以擺脫險境。
可是沒有如果。
唐遙感覺自己的體力在一絲一毫地流失,身體的速度和敏捷度都開始下降。然而敵人緊追不舍,並沒有顯示出不支的跡象。
不太妙。
一滴汗從額頭上劃下,恰好滴在懷中男孩的臉上。
男孩已經完全傻了。他僵直著身體,像一隻繃緊身體的貓,冷汗淋漓,麵色發白。
如果唐遙尚有餘力,他會去安慰一下,讓男孩稍稍放鬆些。他這樣保持不動對於當前來說是挺方便的,但是誰知道他緊張過頭後會不會突然抽搐什麼的,這就可能造成非常嚴重的後果。
男孩其實是無妄之災。
儘管他什麼都不知道,但如果將他隨便丟棄在那裡,鶴臨兵為了打聽到更多有關唐遙的信息,很有可能會對這個孩子痛下殺手。
又看到一個垃圾桶。
唐遙卻沒有像之前那樣踢倒它,而是借助著垃圾筒的高度直接躍起,跳到路邊圍牆的上麵,試圖翻越圍牆,另尋出路。
隻能兵行險招了。
可當唐遙剛剛躍上圍牆,還沒來得及保持平衡,懷中的男孩抽搐了一下。
他的身體不受控製地向一邊倒去,恰恰撞上了一顆子彈的軌跡。
如果身體繼續倒下去,這顆子彈軌跡的終點——
將是男孩的頭部!
半空中,唐遙竭儘全力轉身,剛用手臂護住男孩的頭部,手臂上就傳來一陣劇痛,隨即兩個人狠狠地砸在水泥地上。
唐遙墊在下麵,後背痛地失去知覺,整條左手臂好像已經炸裂——
但還好。
唐遙眨了眨眼睛,泛著雪花點的視野稍稍清晰了些。
還好翻過了圍牆。
他深吸一口氣起身,感覺嘴裡滿是鐵鏽味。
“對,對不——”男孩抽抽噎噎,眼看著就要哭出來。
“噓。”唐遙阻止他說話。
得跑。
得趕緊跑。
他無視後背和手臂仿佛被碾碎搬的劇痛,掙紮了兩下,才總算扶著圍牆站起來。
深吸一口氣,用心理暗示麻痹自己的痛覺神經。
他助跑,再次躍上一道圍牆。
接連翻了三四個圍牆後,他將男孩安置在一個破舊的雜物房裡,拿雜物將他整個人遮蔽了起來。
走之前,他簡單安撫了一下對方,並答應之後一定會回來接他。
他又接著跑。
翻了兩道圍牆,走過一戶人家的鐵皮房屋頂後,他故意用垃圾桶砸牆,發出一聲巨響,用來吸引敵人的注意。
奔跑的腳步聲出現了!
唐遙再次深吸一口氣,繼續狂奔。
月上中天的時候,他才停住了腳步。
身後的腳步聲和槍聲消失了有一段時間了。
應該是成功擺脫了。
唐遙靠在冰冷的鐵皮房牆壁上,弓著背,喘著粗氣,整張臉汗液淋漓。這時,手臂上的傷像突然醒悟過來,割肉剜骨一般,疼得他眼前一黑,差點倒下去。
不行。
不能倒在這裡。
唐遙竭力保持自己的神智,用匕首割下自己一圈衣擺紮在傷口上,看著眼前一陣明一陣暗不停交錯的視野,死死地打了個結,以儘量防止血液流失。
子彈還在裡麵。
他其實應該慶幸,那兩個鶴臨人用的是微型H314手槍,子彈本身的威力並不大。
否則他這條手臂怕是直接廢了。
休息了十多分鐘,感覺稍微緩過來了一些,他就繞了另一條路去接那個男孩。
儘管比不上往日,他的腳步依然輕得像貓,走過時沒有發出任何聲音;他的身影融入房子和古怪機器的影子,即使有人經過,也隻會以為那是一陣夜裡再尋常不過的風。
接到男孩,將他送回家裡,叮囑他這段時間儘量不要出門。
他又走了另外一條路回去。
到達小樓時,天已經蒙蒙亮了。
萬物在慢慢蘇醒。人工林裡已經傳來清脆的鳥鳴。
唐遙此刻卻隻想一頭栽倒。
然而手臂上的炸裂痛感提醒著他。
還是先去處理傷口吧。
他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