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

到陸聞安房間的時候，夏予銀還屬於一步一飛的狀態，窗外呼嘯的北風、飄揚的大雪都隻能稍微增添點情趣，連帶著房間裡黑白灰的色調都帶著一層暖黃的光。

“去找唐遙了？”陸聞安問。

“是啊。”

“說什麼了？”

“那個新人的事。”

“他的確是個有意思的家夥。如果能好好利用，會是一把鋒利的劍。”

“也是。你不覺得，他和當年的連帆有些像嗎？”

“像嗎？”陸聞安說，“你這麼一說好像是有點。”

夏予銀當即將她與唐遙打的賭細細與他說來，期間還伸手拿了陸聞安麵前的杯子喝水。

“你有些草率了。”陸聞安說。

“我相信我的直覺。”

“等你坐到唐遙這個位置上就不會那麼覺得了。”

“總之現在不是。假設不成立。”

夏予銀頂著陸聞安灼灼的目光再次拿起了杯子，喝完了才一臉莫名地看向他：“怎麼了？”

“真有這麼開心嗎？”

“什麼？”

“信息素收一下。”

夏予銀的手懸在空中。

一室冰雪的氣息。

傍晚夕陽照耀之下的冰雪，有著冰雪獨有的冷意，又殘留著陽光的淡淡暖意。

是她信息素的味道。

手上的杯子印著一個很大的樹葉圖案，放在桌上的那隻印著雪花的才是屬於她的。

她深吸一口氣，收斂了自己外溢的信息素。

“桃花眼，多情相，”陸聞安說，“是你的隊友，還是一個Beta。你自己仔細想想吧。”

夏予銀沒說話。

“你從前談的時候都沒這樣。”

她將杯子放回桌上，拿起了自己的杯子。

“事情等明天再商量吧。”

夏予銀默默起身，在房門隔絕視線的前一秒，陸聞安的目光依舊如同實質般，灼燒著她的後背。

她一直以為，對唐遙超乎尋常的關注，隻是出於對一個從事特殊部隊戰鬥的Beta的好奇——是的，以獵奇的心態，就像天鵝群中的笨拙鴨子，冰雪中瑟瑟發抖的薔薇。

從沒見過這樣的人。

就這樣看著，看著，竟不知什麼時候入了迷。

那個Omega以一種“我懂的”的神情自說自話時，她的心裡好像裝了兩個不同的小人：一個拚命地應和打聽，想從他口中得到更多有用的信息；另一個卻不屑地轉頭，對這個Omega的自以為是表示惱怒和鄙視。

現在想來，那更多的是一種惱羞成怒吧。

被看透了的惱羞成怒。

是什麼時候開始的？

也許是那天初見，他消融冰雪的那一笑。

也許是那次他故弄玄虛，閃現在會客室的那一瞬。

也許是他對杜禹喊 “開槍”的那天。

也許是他遮掩著槍傷還堅持若無其事，要和她比槍法的那天。

也許。

也許。

由於工作性質，她常有很長一段時間無法看到他。可每次回來，隻要看到他的眼睛，就覺得一身的疲憊瞬間消散，心裡盛滿了暖融融蕩漾著的春水。

可能是看到美人心情好吧。

當時想。

現在想來，就非常可笑。

她夢想中未來的伴侶一直是那種傳統意義上溫柔賢惠的Omega，就像她的Omega母親。他不需要懂她事業上的東西，也不需要在思想層麵上與她有多大共鳴。他隻需要為她提供一個溫暖的港灣，能讓她在疲憊的時候安心歇息，讓她焦躁的神經得到撫慰和安寧。如果能願意為她生孩子，那就更好了。

她的五任Omega男友都是以這個模板找的。

可惜沒有一個能堅持交往三個月以上。

要是拿唐遙來對比，他幾乎就是個反麵教材。

他是她的隊友，大家有著共同的事業和目標，工作時常常能感受到思想的碰撞；他雖然一直待在小樓，卻不是為她而等待；他能在工作上支持她，可對於他私人的事情，有時反而要她去操心；生孩子就更彆想了，男性Beta中僅有0.5%的擁有生育能力，其中還有超過一半的幾率會中途自然流產。

為什麼非得給自己找不痛快？

現在一涉及到和唐遙有關的東西，她的智商就呈現斷崖式下跌，以往引以為傲的理性和冷靜通通蕩然無存，去犯一些極為低級的錯誤。

不該這樣。

不該這樣發展下去。

夏予銀開始有意識地躲唐遙，儘力避免和他的接觸。

事實上，他們見麵的機會確實也不多。

由於和紅組的順利結盟，武裝遊擊隊的活動範圍迅速擴大，從東衡逐漸輻射周邊城市，幾乎覆蓋了大半個青龍洲。

隊裡的人數也井噴式增加，由之前的百人擴展到千人的規模；小隊由原本的五個擴展到十個，每個小隊長都有了負責的城市——當然，除了起源地東衡和星球首都帝都。

隊裡最原始和核心班子的駐紮地依舊在東衡，在這個小樓裡。可即使如此，她與唐遙平日裡的交流大多以加密的電子信息和傳話進行，見麵差不多隻有在乾部會議上。平時最多的，就是遠遠的一瞥。

看到他時刻意地轉頭忽略，又在聽到他離開時不由自主地去看他的背影——無數次重複，又無數次在心裡警告自己。

然而唐遙卻一如既往，向來敏感的神經對於她的刻意回避竟沒有絲毫察覺。在這種不需要隊長權威的場合，他待人接物如春風化雨般柔和，那雙深情的眼睛可以注視著任何一個人，她幾乎能想象到他笑起來時好看的弧度。

至於那個賭約。

那本來就是她智商下降之後多此一舉的無聊產物，希望能忘了吧。

可事與願違。

得知唐遙提著菜等在門外的那一刻，她像隻受了驚的兔子般從椅子上跳起來，三兩步就衝到門口，一把拉開門——呼吸有一霎那的停滯。

好久好久了。

這樣四目相對的場景，好久沒遇到了。

這段時間，居然比她去西澤的那三個多月還要漫長和難挨。

麵前的Beta依舊彎著那一雙眼睛，攏著盈盈的湖水，令她緩慢地下墜，再下墜，沉入到他的眼波之中。

儘管知道他看誰都是這個樣子，但此刻，就在此刻，是不是可以暫時自以為是，認為她就是他眼中的獨一無二？

沒什麼彆的意思。

隻是這樣想想，會很開心，很開心。

直到唐遙的腳步聲消失在了樓道中，她才注意到放在桌上的東西。

怎麼是菜？

她捂住自己的額頭。

也太高估她了。

可這是他買來給她的菜，她絕不會送給彆人，也不會假他人之手。

之前雖然都失敗了，也許這次就可以了呢。

結局依舊慘烈。

不過，好在他又回來救場了。

看著狼吞虎咽的連帆，她恨不得把這家夥打包扔出去，免得在這裡礙眼，還吃了買給她的菜——隻是如果沒有他強拉唐遙過來，那人是絕對不會來的。

算了。

她斜眼飛了記眼刀，目標人物卻依舊沉浸在美食中不可自拔。

今天暫且饒了你吧。

之後唐遙也來做過兩次菜。不得不說，他的做菜水平和她相比，距離大概真的是宇宙的這頭和那頭——換句話說，就是永遠無法抵達，連靠近都做不到。

他要是Omega就好了。

夏予銀吃著菜，又感覺到自己信息素的泄露。這樣近的距離，如果換作Omega，或是彆的Alpha，早就發現了。

可惜他是個Bet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