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表哥,她真的不是顧念,你信我!”
顧月身上唯一值錢的紗裙已經在劇烈的奔跑中變得臟裂不堪,她目光中含著最後的希冀,望向對麵這她曾經以為會十裡紅妝前來迎娶,與她相守一生的人。
沈誠一身月白色長衫,乾乾淨淨地孑立於窄小的門扇之後,狹窄的環境掩不去他清潤如玉的氣質,與顧月此時的狼狽看起來彆如雲泥。
他一手扶著木質的門沿,麵色有些遲疑。
“月兒,我能理解你不想去莊子的心情,可是念念她……”
沈誠想起剛剛被姨母認回的顧念,模樣長得與姨母肖似,又是姨母親口認下了的女兒,再看眼前的顧月,雖是一副出淤泥而不減清麗的樣貌,可的確與姨父姨母長得都很不同,不是顧家的親生女兒。
不是他無心相信顧月,實在是相權之下,他自然要更偏向親姨母和親表妹顧念。
“她真的是假的,她不是真的顧念,我親耳聽到她叫另一對夫妻爹娘。”
見沈誠還是不信,顧月心中焦憂,上前一步,想要去拉他。
眼見著沈誠下意識躲閃了一下,顧月注意到自己身上的臟汙,心中瞬間掠過窘迫,頓住了手。
沈誠也注意到這點,尷尬了一下,猶豫著出言安慰:“月兒,顧家的莊子咱們從前一同去過,也沒有那麼不好。或許姨母隻是想讓你去住一段時間,給念念一些空間,過後還會接你回來的,你也彆太擔憂了。”
他們多年相識的情分,比不上一個剛剛來到顧家的假顧念。
顧月眸中終於閃過一道極度的失望。
她如今這般慘淡情狀,明眼人都看得出來絕不是還有餘地的情況,可是沈誠偏要裝傻。
顧月不甘心承認自己從前真是看走了眼,但隻能退一步爭取,“表哥,你說過你我永遠是兄妹,若我遇事你還是會幫我的,不是嗎?”
沈誠無言以對。
那時他的確是那般許諾,隻是當時顧月的身份是他的表妹,可是如今……
如今她已經隻是個身份不明,即將被打發去彆莊的女子了。
沈誠看向了顧月的臉。
梨花帶雨,我見猶憐。
若是平常,沈誠定然也是願意為顧月求一求情的。
他並非不心軟於她的境遇,即便她不再是他的表妹,他也願意去求姨母將顧月許給自己做個妾室,讓她不必再去莊子受苦。
可是現下……
他下意識將木門向前掩了掩,向院中掃了兩眼。
“是誰讓你跑到這來打攪誠兒的!”
顧月身後,一道極銳利的女聲壓抑著怒氣響起,能聽出其中滿滿的怒火。
顧月認出來人的聲音,心中倏地一喜,趕忙轉身,看到了一身熏紫華服的母親沈氏,和站在她身邊的顧念。
“姨母。”沈誠見沈氏來,低聲喚了一句,目光掃過顧月,抿唇不說話了。
“誠兒,此處有姨母,你快去前廳招待九公主。”和沈誠說話時,沈氏還勉強壓得住火氣,“如何能為了旁人將公主晾在一旁呢,實在有失禮數!”
如今沈誠與九公主的婚事,是沈家如今最重要的事,萬不能因為顧月而被攪擾,讓傳聞十分嬌蠻任性的九公主因此怪罪沈誠,不願下嫁。
“……是,姨母。”
沈誠也分得清孰輕孰重,最後遲疑地看了顧月一眼,還是轉了身,什麼都沒說。
“砰”的一聲,木門在顧月身後嚴絲合縫地關上了。
然而顧月此時卻顧不上沈誠,上前兩步便急急指著顧念對沈氏道:“母親,她不是顧念,您可千萬莫要被騙了。”
沈氏深吸了一口氣,看向了顧月。
“月兒,彆任性。”
她的目光平靜,儘量讓聲音平和下來。
來的路上她便已聽人說了事情經過,知道顧月為了能留在顧府,不惜編造汙蔑顧念假冒她的女兒。
九公主的儀仗還在前麵,她不希望這邊鬨起來之後,驚擾了公主。
好在顧月還知道不走正門,不然還不知道又要生出多少麻煩。
“母親,她真的不是顧念。”顧月沒想到沈氏毫不猶豫地選擇維護顧念,竟然連她說這話的緣由問都不問,張口便是責怪。
“姨母怎生就是你的母親了?顧月,你可得認清自己的身份。”沈誠的妹妹沈凝從沈氏身後走出來,目光中對於顧月的厭惡在此刻達到頂峰,“不過是養在顧家的姑娘罷了,都不知道出身是否能夠比得過卑賤的奴婢,這般擾了我大哥與九公主的好事,倘使真是奴婢,便是直接杖斃都不為過!”
她的聲音尖酸刻薄,像是根刺一樣深深紮進顧月心中。
但是顧月並不想和沈凝理論分毫,隻是將帶著希冀的目光望向沈氏。
沈氏的目光在侄女與養女的身上掃過,頓了頓,目光冷冷地看著顧月:
“我不是你母親。”
顧月沒想到沈氏當真如此絕情。
她被定在原地,張張口,卻無法辯駁。
“妹妹,你彆怨母親,要怪就怪姐姐吧。”
就在這時,站在邊上的顧念小心翼翼地扶住沈氏的胳膊,低下頭似是很局促地輕聲道:
“是我不該回來,讓妹妹和母親為難。都是我的錯,母親就彆怪妹妹了……”
顧月從沉浸的情緒中回神,如刀的目光立刻射向了顧念。
沈氏卻立刻握住了顧念的手,用與剛剛和顧月說話時截然不同的柔和語氣,不讚同道:
“念念,你這是說的什麼話。”她緊緊地握著顧念的手,像是生怕一鬆手她便會消失一般,目光疼惜,“你是娘的女兒,娘找了你這麼多年,好不容易才找到你,你怎麼……怎麼舍得說出這樣的話來傷娘的心呢?”
顧念立刻紅了眼眶,回握住沈氏的手道歉,和她撒嬌,說自己錯了。
顧月看著眼前母慈女孝的一幕,心倏地空了一塊。
原來這才是沈氏真正愛女兒時的表現。
原來,她從來就沒有真正得到過來自沈氏的母愛。
“彆莊萬事俱足,你也依舊是顧府的五小姐——顧月,彆太任性了。”
安慰好顧念後,沈氏轉過頭來,對著顧月的語氣冷漠。
一個血脈不明的女子,顧府能夠仍舊給她小姐的名頭,已經算是他們的恩賜。
“嗬……”
慢慢地,顧月哂笑出聲。
她從小就是整個家中最聽話的孩子,隻不過為了不讓她愛的人受蒙蔽,才爭取了這麼一次。
可是到頭來,她所謂的愛不過都是錯付。
她清冷的目光看向窩在沈氏懷中的顧念身上,看清了她麵上一閃而逝的得意和挑釁。
她根本就是故意做那樣的姿態的!
顧月的唇角牽動了一下,目光悲哀。
先前沈氏和她說,顧念剛剛回家,對一切都還不適應,顧月畢竟是代替顧念享受了十幾年的富貴,若是顧念總看到她,隻怕心中會不舒服,所以讓她暫時遷居彆莊。
原本顧月雖然心中不安,但多年來習慣了聽從沈氏的話,她也順從地坐上了去彆莊的馬車。
隻是顧念不知為何偏說要去送她。
她對這個新來的“姐姐”說不上喜惡,當真以為她是好心送她,可是到了途中她才發現,顧念要送她一起出來,並不是為了送她,而是為了出門見人。
要見的人,就是她真正的父母。
顧月見到了那兩個跟她長得更為相似的一男一女,偷聽到了他們的談話,這才發覺原來“顧念”不是“顧念”,根本就是個冒牌貨而已。
顧月仍舊當顧家是她的母家,不願意看到父母受到蒙蔽,本想借仆婦之口將話傳回給沈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