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夫人當真是糊塗了。”顧月一看沈氏那副樣子就知道她心裡在想些什麼,打斷了她未出口的話,氣定神閒地緊跟著道,“家父是護國公、鎮遠大將軍褚林,家母是護國公夫人,從前的確曾因與父母走散而有分離,但卻無有欺騙無有奔逃,更不必提不孝不悌,顧夫人這指責,不可謂不重啊……隻是師出無名,倒叫人疑心,是否對我褚家不滿,以至於空口白話,如此汙蔑我褚明嬋、汙蔑褚家。”
她的話擲地有聲,不疾不徐,顯然是一副身正不怕影子斜的姿態,加上她身邊的丫頭也將話說的清楚,有些原本見沈氏激憤不似作假,覺得多半是顧月有錯的聽眾,心中的想法頓時倒戈了。
要是那些話是真的,他們可沒見到褚姑娘露出半分心虛,反倒是進退有度。
而且……原來她就是褚家的那個千金小姐啊,近來他們可都沒少聽聞這位姑娘,如今一見,果真是如傳聞中的那般傾城國色啊!
“並且。”
一片議論聲中,顧月話音又起。
“夫人話中所謂‘奔逃’……”她的眸光輕閃了閃,不著痕跡地掃過周遭眾人的反應,“有什麼事情那樣嚴重,竟然都叫顧家姑娘落到需要奔逃至死的地步,也著實令人好奇。”
大宅門裡的陰私,想來也是為人所好奇議論,猜測紛紛的,顧月給出了一個話頭,底下原先不知此事的,或是未曾深想的,便皆受觸動,順著話題議論起來了。
其中最主要的觀點,無外乎細思極恐。
真千金回來了,那假千金的下場會是什麼呢?
沈氏聽著耳邊的喁喁議論,心中莫名一寒。
她忽然有一種不太好的預感。
顧月她,該不會是知道什麼了吧?
“你這是什麼意思。”
這一刻的沈氏徹底冷靜了下來,儘力穩住心神。
“我畢竟是從小看著你長大的,這些年好吃好喝,替你操著每個母親該操的心,你私自離開顧家連說都不與我們說上一聲,豈是為人晚輩之禮?怎的還要從旁揣測是我顧府對你不住?”
顧府的名聲,是一定不能毀在她手上的。
“且不說顧夫人方才是如何當著大家的麵辱罵我與我的丫頭的。”顧月一哂,“莫非顧夫人到現在都還覺得我是你府上的顧月,可以任你調教叱罵嗎?”
顧月是絕對不會承認從前的身份的。
任外麵議論紛紛,但從前她本來就甚少出門,隻要沒有證據,誰都不能用這份養恩來光明正大地要挾自己。
而一旦承認,便是給了沈氏乃至顧興為一個巨大的把柄。
她絕不會做這樣的傻事。
顧月就是死了,死在沈氏親手遞給王媽媽的毒藥逼迫之下。
任誰來說,都是這樣的事實。
顧月始終保持著淡淡的笑容,眼底卻是一片如寒冰般的冷凝。
陽光照進繡毓樓中,割出一片片斑駁交雜的暗影。
盯著麵前從容貌到性情全然換了一個樣子的顧月,沈氏終於清晰地意識到,這已經不再是從前那個隻要自己多說幾分狠話,即便心中百般想要反抗,也仍舊會被死死鎮壓在她手下的那個養女顧月了。
此時的四周,沒有一聲議論是徹底站在她的一邊。
再繼續下去,她恐怕是說不過顧月的。
不,如今的顧月,在眾人的眼中,代表的是褚家的褚明嬋。
褚家!
這個認知讓沈氏背後再次出了一身冷汗。
成年累月對顧月的不喜,讓她先前甚至忽視了這個身份與他顧家之間的差距。
若是自己依舊針鋒相對,徹底惹惱了顧月,褚家出手對付顧家,顧興為會選擇保她嗎?
沈氏不敢細想。
“娘……”一直站在沈氏背後默不作聲的顧念,此時忽然悄悄地扯了扯沈氏的衣角。
沈氏可千萬不能當麵得罪顧月啊。
若是顧家因此而失勢,那自己往後的路可就沒那麼好走了。
被顧念提醒的瞬間,沈氏也想到了這點。
同時因為顧念的存在,她也給自己找到了台階。
是啊,即便自己此時向顧月低了頭,也是一片為了親生女兒未來的拳拳愛子之心,並沒有什麼可恥。
想通的瞬間,沈氏心中便從先前的激憤之中慢慢緩了過來。
“我……並沒有那樣的意思。”她的麵色漸漸容緩下來,看著顧月的目光像是怔住,“原來,當真不是月兒啊……”
不多時,她的神色又慢慢帶上了幾分痛色,“褚姑娘……與我家月兒長得實在相似,我當真以為你是月兒,卻不認我這個養母了,思女心切之下恨鐵不成鋼,這才口不擇言,卻不是當真有意冒犯褚家。”
這個台階找的可真不錯!
將方才的痛罵都找補成思女心切、長輩關切之下的斥責,既解釋了方才的失態,又完美地表演了一個對養女懷念至深的母親形象。
顧月自然看到了沈氏和顧念的小動作。
嗬。
明明已經對她恨之入骨了吧?卻還能為了親生女兒放得下身段向她低頭。
當真是能屈能伸。
——但是,這麼多年不都是這樣的嗎?
當初沈氏能夠為了親生女兒回來後可能需要的未來,忍辱負重,養育她這個備受厭惡的養女長大。如今也能夠為了“親生女兒”的未來,忍辱負重,向如今得勢歸來的自己低頭。
可真是偉大的母愛,令人感動的母女之情啊!
“褚姑娘,你彆介意,我娘她隻是……太過思念月妹妹了。”顧念也在這個時候適時插話進來。
而她看向顧月的目光,卻帶著十分的淚眼盈盈。
那是一種隻有當局之人才能夠看得懂的暗示——
她們其實都已經認出她了。
既然她不願意與她們相認,她們不強求,但是無論如何,沈氏都是當真對她諸多思念,才會在今日如此失態的啊,她實在不應當對她們如此針鋒相對。
這一世的顧念從來沒有明麵之上針對顧月做什麼不好的事情,甚至於先前在她麵前扮演的都是一個進退兩難但為顧月著想的姐姐角色。
是以她自認為,顧月即便不喜歡她,也不會發現她外表之下對她藏著的惡念。
但是很顯然她錯了。
看著顧念還不知好歹地湊上前來和她打什麼可笑的親情牌,顧月忽而笑了。
“顧念姑娘是吧?聽說你與我相似,都是才被從外邊尋回來的千金小姐,從前沒養在父母身邊。”她的語氣輕飄飄地,話中含義卻不如語氣那般輕巧,“我從前顛沛流離一些,養父母都已經不在了,但出於好奇曾打聽過,顧念姑娘從前的養父母似乎還在世呢。”
說話時,她的目光始終意味深長地看向顧念,“先前行路之時,我曾在街上見過顧姑娘和一對長相與你相似的夫妻談話,不知可就是你的養父母啊?從長相看,也是你與那家人緣分不淺,這才有幸被那家人收養去了的吧,不過將養父母接進雲京贍養,顧姑娘倒是個知恩的。”
顧念簡直是悚然一驚。
其實先前對於顧月有沒有看到她與父母說話的事情,她便始終是心存疑慮的,但見顧月全然沒有用這事說事,還以為她是根本沒看見或者沒深想。
那時她是本以為顧月再沒有機會翻身了,才會放鬆了警惕。
可今日顧月忽然說出了這樣的一番話來……
顧念狠狠地打了個寒噤,猛地將目光轉向了沈氏。
若是因此叫顧家人生疑,一切就全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