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有一項任務尚未完成。”
板正的藍色平麵在黑暗中幽幽地泛著光。
楚逾明毫不留情地在床上翻了個身:“關閉。”
那惱人的冰冷聲音與光亮應聲消失,但傾泄而下的暴雨仍在不住敲打屋頂的瓦片與院內的芭蕉。
楚逾明在這些聲響中昏昏沉沉地想要闔眼,一道刺眼的光亮卻在窗外一閃而過,刹那將屋內所有物什照得分明。
伴之而來的是隆隆的雷聲。
身為修士的他自然五感靈敏,在那雷聲漸弱時,他忽然捕捉到隔壁屋傳來的巨大響動,像是什麼東西被撞翻了。
楚逾明立時睡意全無,腦中不知怎的浮現出段弈渾身是血倒在他身上的那副景象。他想也沒想就翻身下床,往外直愣愣地衝進雨裡,慌忙中甚至連避雨決都忘記掐了。
他用力地拍打段弈房間的門:“段弈,沒事吧!”
得不到回應,楚逾明愈發篤定肯定是出了什麼事,於是他指尖靈力凝成一線,穿過門縫,隔著門板挑開了裡麵的門栓。
這招是他從顏皎皎那偷師來的,這幾日閒來無事便練一練,但始終不成氣候,這會竟是順利地使出來了。
楚逾明赤足邁過門檻,從他身上淅淅瀝瀝落下的水珠很快就將地板打濕大片。他抹了把臉,把眼睛裡的雨水逼出來,然後眯眼往屋內瞧。
床上的被子掀開了,而段弈不見蹤影。床邊的櫃子似乎被誰無意撞翻,散落了一地的書頁,一片狼藉。
果然是出事了。
又是一道閃電劃過,天地徹亮。楚逾明察覺到床底下似乎蜷縮著一個人影。
他將櫃子扶起,把一個點亮的燭台擱在台麵上,然後在床前蹲下身,試探著問道:“段弈?”
雷聲轟鳴中,楚逾明聽見段弈顫抖得不成樣子的聲音:“彆過來!”
“我是楚逾明,你冷靜一點。”楚逾明向床底伸出一隻手,想要把段弈拉出來。然而段弈視若無睹,目光發直,已然完全沉浸在莫名的恐懼與悲傷之中:“他們發現我們了!我們逃不出去,逃不出去了,隊長……”
段弈的樣子看起來極像是被魘住了,但楚逾明知道段弈的情況絕不是一個法術就能改善的。他無法想象段弈在那個世界究竟經曆了什麼,此刻他手足無措,唯一能做的就是靜靜地等待段弈自己恢複過來。
段弈口齒不清地喃喃自語了一會,突然又止住聲音,慢慢爬出床底。在楚逾明擔憂的目光中,他瞪著通紅雙目,兩隻手死死揪緊了眼前那人胸前的布料,大顆的淚珠劃過臉頰:“太好了,你還活著……彆丟下我一個人……”
楚逾明不知道段弈把自己認成了誰,他心情複雜地凝視著近在咫尺的段弈。對峙片刻後他歎口氣,無奈地張開雙臂,將發怔的段弈緩緩擁進懷裡:“嗯,我還活著,我在這……彆怕。”
——彆怕。
楚逾明在雨裡跑過一場,段弈在床底滾過一遭,兩人都算得上是狼狽不堪,雨水混著灰塵,倒是誰也嫌棄不了誰。
此後每有雷聲響起,段弈的身子就抑製不住地開始發抖,伴隨著一些胡話。楚逾明則一言不發地把他摟得更緊,到最後幾乎要將他揉進血肉,一直到段弈不再顫抖。
楚逾明隻能想到用這種方法來安慰段弈。
如此反複,一個時辰後,急雨漸歇。
“楚逾明,”已經緩過神來的段弈將臉埋在楚逾明肩頭,聲音悶悶地傳上來,“你對誰都這麼好嗎?”
楚逾明知道段弈已經無礙了,大鬆一口氣,竟也有心情開起了玩笑:“沒辦法,我這人就是這麼古道熱腸。”
段弈有氣無力地笑了兩下,接著就不作聲了。一時唯餘雨聲淅瀝。
“你剛剛是怎麼了?”楚逾明問他。
“隻是害怕打雷而已。”段弈不是很自然地答道。
楚逾明微微詫異,他竟不知道段弈原來害怕打雷。
他不知道,當然是有原因的。那時段弈借他身體登仙之前,尚有九百九十九道天雷劫要渡。
怒濤洶湧的雷聲之中,段弈傲立群峰,劍指蒼穹,輕飄飄一聲“破”,刹那風雨驟停,天地寂靜——好不從容。
現在這個聽到雷聲就會發抖的段弈,和那時風輕雲淡的段弈簡直判若兩人。但倘若段弈需要先在此世曆經種種險境與摧折過後才能無畏,那楚逾明寧願段弈就如此做個心有所畏的常人。
“……你還要抱到什麼時候?”
楚逾明一驚,連忙鬆開了段弈,一時頗為尷尬,不知該說些什麼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