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年輕修士麵對著僅剩的一張符紙一籌莫展。
段弈對他們以及那無名散人沒有絲毫興趣,一心一意地守在楚逾明身旁,握住他的手腕想要給他傳輸靈力。
楚逾明考慮到段弈方才的消耗也不小,因此推卻了他的好意:“沒事,這點小傷我自己應付得來。這裡靈氣本就稀薄,給了我後你不夠用怎麼辦?”
段弈與他對峙片刻,最終還是在他堅定的眼神中敗下陣來,默不作聲地收回了手。
墓室內一時落針可聞。
“我看大家都挺無聊的,不若我講個故事如何?”
眾人聞言都紛紛抬頭望去,隻見無名散人不知何時站到了那無名無姓的白玉靈柩前。他容貌本就淡雅,被白玉的熒光映襯著,更如出世的仙人。
楚逾明莫名覺得無名散人給他的感覺很熟悉,但一時又說不上到底是像他認識過的哪個人。
隻見無名散人端著袖子,閒閒開口,如同隻是一位年長者在茶餘飯後為小輩們添些談資:“千年以前,天下遠比現在混亂得多,門閥割據,處處紛戰不休。那時,有位出生於修仙世家,且天賦異稟的女子,自幼不問世事,一心問鼎仙道。及百十年後,她如家族所期盼的那般修為大成,羽化而登仙。”
段弈忽而對楚逾明耳語道:“他在講墓主的故事?和我之前在壁畫上看到的是一樣的。”
“是。”楚逾明蹙眉,神色有些緊張地盯著無名散人。
“……她登到天梯中途,有所感念,於是回望一眼。隻是這一眼,她便棄了仙途,轉而走向人間。”
寧靈禁不住驚呼出聲:“怎麼會有人放著成仙的機會不要?!她那一眼看見了什麼?”
無名散人並不因自己被打斷而有絲毫異色,楚逾明甚至懷疑他就是在等彆人發問,隻聽他緩而又緩道:“在天梯上,她一抬眼便能望見那金碧輝煌,一派祥和的仙界。可當她回頭望去,看到的卻是那些在戰火中掙紮求生的百姓。她為天上地下的雲泥之彆感到震驚又困惑,仙道虛幻縹緲,而她要到人間去尋求自己真正的道路。”
寧靈呆愣住了,竟一句話都說不出。
“在這之後,我與她結識。為救蒼生於水火,她不可謂不儘心竭力,但在那個混亂的時代中,個人的力量終究太過渺小。”無名散人的語氣早已不似先前那般輕鬆,“後來有一天,她對我說:‘難道這一切本該如此?’”
段弈雙眼驀地瞪大。
“我無法回答,但她自己已經給出了答案——她耗儘心血鑄成一柄舉世無雙的利劍,去向這世界的命運抗爭。”
無名散人靜了片刻,方才接道:“再然後,我在這裡找到了她的屍體,並為她造了這座墓。”
此言一出,在場所有人都是錯愕萬分。
“那……那既然墓是您建的,那外麵那些僵屍也是您……?”袁元實在忍不住問道。也不怪他,他們這一路被那些窮追不舍的僵屍折騰得可慘,而現在說不定罪魁禍首就站在他麵前。
無名散人搖頭:“我許久不來,不知這裡竟已成了這番模樣。有些事並非我能控製。”
楚逾明心中長久以來的疑惑似乎終於有了眉目。史冊對古往今來每一位成仙的修士都有記載,哪怕是渡劫失敗了的,因為成仙前的雷劫和登天長階都極為壯觀,地上任何一個人抬頭就能望見。而像墓主這樣出生修仙世家,登仙半途而止,更應該會被詳細記載,但遍覽史冊,卻不曾見墓主的名姓,也沒有相似的記述。
就連這整座陵墓,亦沒有任何關於墓主的文字,唯一能夠了解她生平的東西就隻有那洞窟裡的壁畫。無名散人既與她相識多年,又親手為她斂屍造墓,難以想象居然不曾為她撰寫墓誌。
眼下想來,並非是他不願撰寫,而是這位墓主的姓名與她的一生,都被什麼刻意抹去了。
她生前也該是個意氣風發,壯誌淩雲的人,死後卻成塚中枯骨,籍籍無名。
楚逾明忽從心底生出一股恐懼來,不由得將目光投向身旁的段弈。
倘若沒有這所謂的重生,前世的段弈也會是這樣的結局麼?到了那時,又會有誰為他收屍?
“所以,她叫什麼名字?我好像從未聽過有這般人物?”寧靈問道。她其實一路上都在好奇,為何獨獨不見墓主的名字,而聽過這些往事後,就更想要了解這位前輩了。
楚逾明聽到“名字”一詞便警覺地從角落裡站起身。
無名散人注意到他的動作,卻並不在意,他慨歎道:“世人已將她徹底遺忘,我常怕自己也丟了她的名,可如今我怕唯獨隻有我記得。
“或許從現在開始,你們可以記住她。她是永安城城主,是修天劍的鍛造者,她叫……”
楚逾明注視著那沉默了千百年的白玉靈柩,腦中倏然響起前世那個以嘶啞嗓音呢喃念出的二字——
“玉心。”
伴隨著最後一個字音堪堪落地,靈柩終於不再沉默。
在玉石摩擦的巨響中,它沉重而緩慢地打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