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詞安笑了下。
她在現實中也笑了下。這一笑,便清醒了。
“咳咳——”她的咳嗽聲驚醒了守夜的侍女,綠蟻忙地從腳踏上爬起來,掀開帷幕查看江詞安的情況:“公主怎麼這就醒了?”
是呀,怎麼這就醒了。自那日起和溫朔衍相伴的六年時光,現在回憶起來是她這一生中最幸福的時光,她還想多夢見一些。
她抬手摸了摸額頭,摸到一層薄薄的汗。奇怪,做噩夢是嚇出冷汗,怎麼做高興的夢也會出汗呢?
“綠蟻,我想到窗邊看看。”
“好,奴婢給你拿披風。”
明明是盛夏六月,她的房間卻生著火爐,備著棉毯,掛滿冬衣。她體虛畏寒,綠蟻這麼多年跟著她也習慣了,旁人是萬萬不願意在盛夏來她這屋裡的。
綠蟻拿了披風給她披上,攙扶著她下了床,走到窗邊。她打開窗戶,盛夏的氣息撲麵而來。
窗外暮色沉沉,烏雲遮月。
她遙望著西北方,仿佛看到戰火連天,橫屍遍野。
“聽說大秦大捷,可是真的?”
綠蟻回答道:“是真的。想不到小殿下如此厲害,六國合圍,百萬大軍。他帶二十萬人馬,竟能奪回疆土,打退六國。”
“那他是不是快回來了?”
“是呀。上一封捷傳回來是三月以前,算算日子,掃尾工作已畢,小殿下應該快回來了。”
回來又能如何呢?他已是鮮衣怒馬的少年不敗將軍,鮮衣怒馬;原來他奉作神明的母親,卻是白發憔悴,行將就木。
縱使相逢應不識,塵滿麵,鬢如霜。
她不想讓他看到她這幅樣子,脫口便道:“我不想看到他。”
綠蟻一怔。
……
十年前。
江詞安跪在祠堂裡,雙手合十,滿心祝願。
少年剛從國子監趕回來,國子監離祠堂遠,現在又是寒冬臘月,外麵大雪紛揚。
少年一腳闖入祠堂,風塵仆仆,滿身寒氣。
他看著虔誠許願,嘴角含笑的女人,方才準備好的話權鬥堵在了嘴邊。他張了張嘴,最後隻柔聲問她:“你真的要嫁給他嗎?”
江詞安睜開雙眸,眸裡盛滿溫柔的情意。這是一個深陷愛情的少女,在想到自己的心上人不久就要成為自己的夫君時,才會露出的夾雜著感激、幸福的眼神。
“我從小就喜歡他,喜歡好多好多年了。”
良久,溫朔衍聲音暗啞:“好。”
“你會為我主婚的,對嗎?”
“如果你想。母親。”
一月之後,那日雪剛剛停,天空清朗,一望無邊。
她鳳冠霞帔,十裡紅妝,嫁入丞相府。
“兩姓聯姻,一堂締約。良緣永結,匹配同稱。看此日桃花灼灼,宜室宜家。卜他年瓜瓞綿綿,爾昌爾熾。謹以白頭之約,書向鴻箋。好將紅葉之盟,載明鴛譜。此證。”
她聽著自己養大的少年——溫朔衍——聲音顫抖著念完婚禮誓詞,然後被夫婿陳令樸牽入洞房。
洞房那夜,陳令樸尚在招待賓客,溫朔衍闖入洞房,在她身前半跪,做出一個極儘臣服的姿態來:“讓我在母親身邊服侍您,好嗎?”
此後十年,溫朔衍見證了他的母親,如何從雲端被踩進泥裡,被千人踩,萬人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