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晨，琅月又早早的來到靜室，見隰華不在，料想應該又去瀑布下打坐了，琅月自己百無聊賴，就去崖下邊轉悠，琅月一邊閒逛一邊摘五顏六色的花花草草，不一會兒就薅了一大把，帶回靜室想找一個瓶子插上，在屋子裡轉了一圈也沒找到趁手的家夥，就索性把酒壺裡的酒倒出來，把花插進去，再左右擺弄一下，很是滿意的點點頭。
琅月看著倒出來的酒，心裡癢癢，提鼻子一聞，噴香！偷偷抿了一口，濃厚香醇，就又抿了一大口，不知不覺間，琅月就將這碗酒一飲而儘，趴在桌子上昏昏沉沉的睡去。隰華打坐回來，就看到原本的酒壺被插滿亂七八糟的野花，以往井井有條筆墨被推到一旁，琅月趴在桌子上睡得正熟，空氣中彌漫著酒氣，隰華皺了皺眉，強忍著把琅月丟出去的衝動坐到一旁，壓著怒氣剛看了兩頁書，就聽到琅月低低的啜泣“爹..娘..為什麼不來找月兒..月兒一直乖乖的..”這句嗚咽似乎是勾起了隰華久遠的記憶，使他不由得出神，看向琅月的神情又多了幾分複雜，“唔..”琅月動了動，伸了個懶腰，揉了揉眼“誒？師父你回來了，你看我給你采的花！”隰華回頭看了眼張牙舞爪的‘花瓶’，剛壓下去的火又騰空而起“我說過，在靜室內不許飲酒”“自己說不許飲酒，又偏偏藏著這麼好的酒”琅月小聲嘟囔著，“我那是製香用的”見隰華語氣中已經有了三分氣急敗壞，琅月趕緊轉移話題，“對了師父，咱昨天做的那個香怎麼樣了？”隰華白了她一眼，扭身從後麵的抽屜中拿出一個小木盒，琅月接過打開，一股透人心脾的香氣撲麵而來，一根根香整齊的碼放好，琅月越看越高興，仰頭問隰華“師父，這些都是給我？你不自己留點？”隰華也不答話，接著看他的書去了，琅月倒也不覺得無趣，拿著香不時打開盒子聞兩下，又趕緊關上，怕香氣跑掉，隰華見她孩子氣的舉動，眼角也染上一絲笑意。
半晌，隰華想到了什麼，似乎想問琅月卻又不知如何開口，正在躊躇間，琅月也發現了隰華的欲言又止，“師父，怎麼了？”“琅月，你想要學習法術嗎？”“嗯？師父怎麼突然間這麼問？”“你..若失去龍珠，便會五識儘退，法力儘失，但..”琅月看出隰華的矛盾，了然的點點頭，笑了笑“師父，我昨天在古雲前輩的課上沒有一直睡，中途醒了一會兒，我聽到他講了一個故事，有兩個僧人路過河邊，正巧見到一條金色的大鯉魚從漁夫的網中掙脫，一擺尾潛入水中，金鱗閃動的樣子很美，其中一個僧人讚歎鯉魚的靈動，而另一個僧人卻說‘不若當初不入落網’，古雲前輩講到這裡時，我其實是覺得第二個僧人說的不錯，能不冒險自然是明智之舉，但是古雲前輩卻說‘入網之後再掙脫，和從未入網是完全不同的’我昨天一時無法理解，但是”琅月走到窗前，看著飛流而下的瀑布，任由飛濺的水珠打濕麵頰“但是，我現在理解了，我若擁有能力，可飛的更高，可看的更遠，可做的更多，哪怕有一天失去這一切，也總好過從未得到”說罷轉頭看著隰華，聳聳肩“師父，咱們龍族壽數雖長，總有身歸混沌之時，反正遲早都要死，難道現在便不活了？”隰華注視這眼前的女孩子，或許是背靠湍急的瀑布，她的話竟隱隱有雷鳴之聲，隰華點點頭，不知怎麼就想起了人間的一句諺語‘金鱗豈是池中物，不日天書下九重’,“罷了，既如此，從今日起我便傳你劍術和雷法”琅月點頭答應。
隰華起身離開，片刻後帶回一把古香古色的劍，扔給琅月，琅月本想帥氣的挽個劍花，沒想到不僅沒接住還砸進懷裡，硬生生的把琅月砸的蹬蹬蹬後退了三四步才勉強抱住，一手用劍拄著地，一手揉揉被砸的生疼的胸口，“師父，這什麼劍啊，怎麼這麼沉”似乎早就料到琅月的狼狽樣，隰華慢悠悠的開口“這劍是我早年所佩，名曰‘碎金’先借給你用，等你從藏劍山取出自己的劍再還我。”“碎金..碎金”琅月一邊叫著劍名一邊仔細觀察上麵的花紋，在日光下，閃著點點金光，確實如夕陽下湖麵泛起的點點碎金，琅月越看越喜歡，就開始跟隰華對付，“哎呀，你我師徒，說什麼借啊還的，多生分”隰華做勢要拿走，琅月趕忙抱住“行行行，借的，借的”嘴撅起老高，嘟囔著“小氣”。
隰華帶著琅月走到一處石壁麵前，對琅月說“衝著這石壁揮劍，什麼時候可以用劍氣將其擊碎，再來找我。”說完轉身就要走，琅月急忙拽住“不是，咱正陽峰傳法術全指著‘意會’嗎，沒有‘言傳’嗎”隰華不置可否，“我師父當年就這麼教我的”琅月心說，“難怪這正陽峰幾百年就出了倆有名的弟子，敢情全指著天分！”抱怨歸抱怨，琅月還是麵朝石壁站定，因為劍太沉，琅月隻得雙手握著碎金，姿勢就是農家劈柴的樣子，隰華在身後發出一聲嗤笑，琅月回頭白了一眼，又低頭對碎金劍念念有詞“碎金啊碎金，你可得爭氣啊，咱不能讓人家看扁了”豈料琅月話音剛落，就聽見碎金發出“錚”的一聲劍鳴，琅月一驚隨後是一喜，連忙轉身衝隰華喊“師父！它答應我了！”隰華站的很遠，琅月隻看到隰華點了點頭，如果再近一點，琅月就能看到，隰華那向來目空一切的眸子中充斥著的震動和驚駭。琅月不知道隰華心中的驚濤駭浪，提起渾身的力氣，將劍指向天空，唰，一下劃下，石壁隻有一道淺淺的痕跡，琅月剛想問問隰華有什麼指點，轉身一看身後之人已蹤跡不見，琅月無奈的搖搖頭，“得，他還不如梅祖了，梅祖最起碼還一直看著”。隻能轉回身繼續劈了，“古有沉香劈山救母，今有琅月劈山..練劍！”一下、兩下、十下..百下，琅月漸漸有些體力不支，劍也不似一開始舉的那樣高，終於堅持不住，臊眉耷眼的回靜室見隰華，隰華見她的樣子，像犯了錯回家的小兔子，耳朵耷拉下來，可憐兮兮的。隰華見了笑了兩聲，小兔子瞬時炸毛“你還好意思笑，你教我口訣了嗎？教我姿勢了嗎？就讓我砍，砍不開還笑話我”隰華遞給琅月一杯茶，琅月一仰頭喝了，隰華又給倒一杯，琅月剛想喝，被隰華攔住，“慢點，彆糟踐我茶”琅月撇撇嘴依言慢慢啜了兩口，滋味確實大不相同，隰華用下巴點了點碎金“我記得我借你的是劍啊”“嗯？”“砍，劈，是刀斧的動作，刺和掃才是劍的招式。”琅月歪著頭想了想，點點頭，將杯裡的茶一飲而儘，起身再去試，雖然掃和刺確實在石壁上留下更深的劍痕，但是離將山擊碎還是差距甚遠，等琅月第二次耷拉著耳朵回到靜室，隰華終於忍不住笑出了聲，琅月委屈巴巴的把劍一扔，給隰華看手上的血泡，隰華讓琅月將手平放在桌麵上，拿出藥膏給她上藥，嘴裡還不饒人“你沒來之前我這藥幾百年沒動過，你一來，天天用”“你怎麼不說，總讓我做奇奇怪怪的事！”琅月氣呼呼的，隰華將藥盒收起，搖搖頭，“一鼓作氣，再而衰，三而竭。做事之前要想著畢其功於一役，切忌反複去試”看著琅月張著手悶悶不樂的樣子，“好了，下山去休息吧，明日再說”，看著琅月低著頭往外走，隰華叫住她，扔給一個白瓷瓶，琅月疑惑著打開，正是昨日自己吃的那種蜜，頓時臉上多雲轉晴“謝謝師父！”然後抱著碎金劍告辭離開。
次日天剛蒙蒙亮，琅月就又回到山壁前，昨天晚上琅月想了一宿，如何才能將所有力量彙聚在一劍上，琅月站在石壁前閉目凝神良久，努力使自己做到心中沒有任何雜念，物我皆不見，從而讓內心完全平靜下來，慢慢的，她感受到全身的力量向右手的碎金劍彙聚，又將劍身的力量凝結在劍尖，倏地，琅月睜開了雙目，眸子迥然，猛地將碎金劍刺出，“嗤”一聲碎金沒入石壁，緊接著，以碎金劍為中心向四周開裂，一道道縫隙逐漸加大加深，就在琅月以為大功告成時，裂縫卻毫無征兆的停下了，“哎呀，功虧一簣”就當琅月想抽出碎金劍時，石壁卻驟然裂開，石塊從高處落下，琅月心中一喜，喊了聲‘碎金’沒曾想這把劍竟應聲而動，從石壁中抽出，乖乖的回到琅月手中，琅月被這雙重的驚喜衝的有點懵，著急忙慌的跑進靜室“師父！師父！我！！我..”因為太激動，琅月一時不知如何說起，隰華點點頭“我都看到了”然後有抿抿唇，低聲道“很不錯。”“師父，最讓我高興的，不是把石壁擊碎而是它”琅月揚了揚手中的碎金劍，“我一喚，它就回來了！！”琅月興奮的小臉通紅，雙眼亮晶晶的，隰華忽然覺得，這柄碎金劍給她倒也算是實至名歸。“此劍有靈，已視你為主了，以後你用起來也會更加順手。”“真的啊，難怪我今天覺得它沒有昨天重了”琅月輕輕的摩挲著碎金，欣喜異常，忽然間，一陣風鈴聲響起“嗯？師父，是什麼聲音？”“是你師伯陌璟尊者”“誒？！師伯來串門！我去開門”琅月對這個寬厚的掌尊印象還是挺好的，“師伯，請進請進”門口的陌璟尊者爽朗的笑了幾聲高聲道，“隰華啊，‘僮仆歡迎，稚子候門’的待遇，我總算在你這體驗到了”陌璟大闊步進到靜室中，迎麵就看到酒壺被當做花瓶插滿野花，桌麵被琅月弄的七零八落，陌璟也是一陣的忍俊不禁“難得啊，這靜室總算有點人氣了”“師兄這話說的，我難不成是孤魂野鬼？”見隰華連掌尊都懟，琅月心裡有點平衡了，“出去”“嗯？師父？”“我們有話說，你出去”“...”心裡剛剛的平衡瞬間被打破，琅月氣呼呼的拱拱手退下了。
陌璟笑著擺擺手，“你們這對師徒當真有趣。”隰華低頭品了口茶不置可否“師兄來我靜室是因為聽到石壁破碎的聲音吧”陌璟收起笑容，點了點頭“不錯，師弟，我正是為了此事而來。”說罷長歎一聲“師弟啊，我知道你救嵐霽心切，但也不可操之過急啊，眾所周知，紫金龍在生死之際、危難之時會加快締結龍珠，你傳她法術，是不是想讓她冒險從而加快結珠啊”說著說著陌璟尊者的語氣已經有了責備“隰華，本身取龍珠救人就有違天道，你若是再急功近利傷害到她，咱們就真的罪孽深重，萬死難贖了”，隰華聽了陌璟的話，也沒有反駁，隻是一揚手，半懸空中出現一麵鏡子，鏡中的景象正是琅月前幾日擋巨石那一幕，等陌璟看罷隰華才說“師兄，我一開始的想法與你一般無二，教她風雅書畫，讓她在結龍珠前的這段人生無憂無慮，但是師兄啊，大鵬是不能養在雀鳥的籠子裡的，”隰華又喝了一口茶，“先擁有再失去，會更加痛苦。若一開始就不會法術，等到法力枯竭時便不會難過，從未嘗試過五識通達，等感官具喪時也不會撐不下去，這點我知道，你知道，那孩子也知道，可是我已經剝奪了她的未來，還怎麼能忍心製約她的現在呢？”說到這裡隰華仰起頭閉了下眼睛，“師兄，你知道嗎，她可以自創五行術，她可以擋住八十一道天雷，她可以俯仰間采到九子蓮，她可以頃刻間喚醒碎金劍的劍靈，她一日不到就可以一劍擊碎石壁，師兄，此等天分，我何德何能如此局限她？”說到此處，隰華一笑，這笑中儘是諷刺“我明知她會高飛，又明知她會隕落，成也在我，敗也由我，全天下當師父當成這樣的，隻有我了吧”隰華將手中的茶杯一扣“在取龍珠之前，就權且讓我當個普通師父吧，儘我所能，她想學，我便教。”
聽罷，陌璟陷入了長久的沉默，他聽懂了琅月的心性，也看出隰華死死壓抑著的不忍，如果琅月將來真的剖了龍珠，這師徒二人又將何去何從，陌璟心中也是紛亂，最後隻得長歎一聲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