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修宜是第一次丟下葉寒,獨自一人走回來的。
入夜之後,今天涼意像冬天裡沾了水的薄衿,寒氣從骨縫裡麵鑽進去就安了窩,裡應外合之下,容修宜感覺自己骨頭都要凍裂了。
蓋了兩床被子,火盆又加了幾個,銀炭燒得“劈裡啪啦”作響,都無法驅逐寒意分毫。
不記得上輩子是不是也這麼疼……
後半夜,幾盆炭火熄了,焚燒後的灰燼被風一吹,飄散到房間的各個角落。
容修宜難受地翻過身去,迷迷糊糊之中努力地清醒了一下,呼喊丫鬟的名字:“彩雲。”
過了一會,有人推開門走了進來,聽到腳步聲,容修宜安心地合上眼睛。
這個時候,睡著能好過很多……但願長睡不複醒。
天蒙蒙亮的時候,容修宜還是醒了,八個火盆裡的炭燒得很旺,一點都沒有熄滅的跡象,想必是丫鬟不久前才添加過。
容修宜轉過頭,看到葉寒正蜷縮在自己的床上,他隻占了一小小的個角落,被子也隻敢拉到小腿上,害怕扯多了弄醒容修宜。
葉寒一向淺眠,在容修宜醒過來的同時,他也醒了。
兩人四目相對,都在等對方先說話。
葉寒亮晶晶的眸子,充滿了期待,就像是等待著主人表揚的小狗,歡愉之情溢於言表。
……容修宜先撇開頭,用聲音冷冷地說:“你不應該在這裡。”
“我……”猶如一盆涼水澆在葉寒頭上,他沮喪地說:“對不起。”
“嗯,回去吧。”容修宜躺回被窩裡,把自己的頭蒙住。
他大概是知道為什麼這輩子的傷比上輩子難熬了。
沒有了為之努力奮鬥的希望,苦難就變得無法接受了……
無望的未來被現實這口大鍋,熬成了見血封喉的毒藥。
葉寒緩緩爬下床,抿著唇,那張冷清的臉上,掛著委屈。
開門的力氣很大,昭示著葉寒的小脾氣,可馬上他就後悔了:“對不起。”
容修宜沒有說話。
“我……每次都知道。”葉寒轉過去,貪戀地看著容修宜:“你照顧我的時候。”
“……嗯。”容修宜藏在被子裡的手不由得握緊。
“所以我也想照顧你,可是都沒有機會。”葉寒低著頭,局促不安地扯了扯自己的衣服:“你受傷我還有點高興。”
剛說完,葉寒就緊張地解釋:“我不是說你受傷很好,我就是……就是……”
“行了!”容修宜粗暴地打斷葉寒的話,又立刻恢複平靜,淡淡地說:“回去吧。”
“……嗯。”葉寒撇開頭,走之前輕輕關上房門,一如容修宜每次離開他的房間那樣,生怕驚動床上的人。
容修宜的指甲已經嵌入了掌心,心臟的每一次跳動都伴隨著劇烈的疼痛。
想要死灰複燃的愛意在灼燒他的身體……
“阿容……”門外傳來一聲輕輕地呼喚:“我愛你。”
幾乎是在聽到這三個字的一瞬間,容修宜捂住心臟,那裡似乎又被人剜了一刀。
容修宜緊緊閉上眼睛……
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
你愛我,你愛我為什麼要挖了我的劍骨?
位於脊椎三分二的位置,那裡忽然感覺一陣劇痛。
上輩子葉寒的劍就是從這裡刺進入,將他的劍骨挖出來的。
如此真切的疼痛都是上輩子真實經曆過的,容修宜沒有辦法騙自己這是一場幻覺。
半晌之後……
“嗬嗬嗬……”容修宜笑得很難看。
倒不是說奢望你恢複真身後繼續愛我,一縷神魂所能體會到的感情能有多少?
但如果真的愛過,你又怎麼舍得讓我痛,讓我死?
窗外已經天明,一縷陽光輕易地爬進來,很快便占領了整個房間,火盆裡的火還在燃燒,繼續燃燒,仿佛會一直燃燒……
容修宜重新睡下去之後,快到中午才起來,經過這幾天的折騰,寒毒也終於退了大半。
“大少爺,這是夫人讓送過來的天心草燉雪銀魚。”彩雲將湯盅放到容修宜麵前:“這是夫人親自熬的。”
“……”容修宜看著金黃色的湯汁發呆。
天心草燉銀雪魚,小火慢熬十二個時辰方能不失藥效,待湯汁金黃才算成功。
這一向都是弟弟的待遇,怎麼會落到自己頭上?
片刻之後,容修宜問:“最近外祖母來過嗎?”
“好像沒有,您舅舅也沒有來過。”彩雲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