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秋後的湘州陰雨綿綿,潮濕的空氣裡彌漫著莫名的糟辣子味兒。出生北方的持環聞慣了乾燥的塵煙,一時捂住不適的鼻,低著頭快步往前走。
周遭的人們穿著各式小洋裝或短布衫,唯獨他頂著板正的寸頭,一襲長袍,幾張黃符從他後腰顫巍巍探頭。他徒步走過鬨市,手裡握著塊小巧的羅盤,指針幾乎直指西南方向。持環越靠近鄉集越覺得衝鼻的辣味越明顯,四周的山景也越發蒼翠。
而屍氣,愈發濃重了。
“阿婆,前村有旅館麼?”持環在村口拉了個婦人,被辣紅的臉擠出禮貌的笑,雨水浸潤他的青布長褂,一雙清澈的眼倒是比遠山的霧氣更濕漉漉一些。“直走向西去有一家,”老婦人聽他是外地口音,好心提醒道,“老板是個怪人,彆被嚇到哦。”持環點點頭,表示感謝。
那位老婦人說的不錯,西邊果真有家旅館,中式紅木建築門口竟掛了個洋人的牌匾,名為“走石旅居”,如同那些赴洋留學卻梳著盤髻的貴族那般格格不入,好生奇怪。旅館後是整個湘州最高最深的山群,店門口立著兩座凶神惡煞的石獅子,可以看出這匠人在雕刻時下刀淩厲,沒什麼耐心,但手法十分精妙。隻是這旅館附近的屍氣重的離譜,羅盤上的指針劇烈抖動起來,在盤麵上躁動不安地轉圈……莫非有什麼問題?
“來住店的嗎,這位……道人?”這時,店裡走出一個帶了惡煞麵具的青年男人,聲音陰沉得發冷,吐息輕的似乎要融進冷幽幽的雨裡了。不必細看,持環就從麵具的空隙裡瞧見那雙下三白的眼,極有攻擊性的麵相。持環立刻警覺起來,左手摸向腰後的符咒,峰眉緊蹙,目光久久停駐在男人胸前墨紫色的琉璃蜻蜓眼上,隻是淡淡應了聲:“住店。”沈知安不動聲色地將掛在洋裝外的蜻蜓眼塞回去,自顧自開口:“你是為了屍王來的吧?不必緊張,或許我們是半個同行?”持環看不清他的表情,聽尾音是在調侃,語氣卻拒人於千裡之外。
傳聞湘州有個不可言說的職業,叫“趕屍人”,其傳人大多麵貌醜陋,終日以麵具示人,身形瘦削,氣質沾染著屍冷,而麵前這位青年的談吐和打扮倒是很像書上描述的那般。持環收起羅盤,微微笑著,不著眼底:“不錯,我是專程來找屍王的道士,那您就是江湖聲名遠傳的湘州……沈家後人了?”青年遞來一個隻可意會的眼神,持環順意改口,拍拍身上的雨水,跟上青年。“沈知安,”青年走進館內,聲音輕飄飄的,“歡迎貴客。”
“十五月圓,僵王屍變”是趕屍人代代相傳的預言,持環既然為此而來便做足了準備。在他住在旅館的這些天裡,白日他見不著沈知安,隻能一邊問路一邊去鄰縣的寺廟借丹砂和黃宣。持環向來不喜歡與人打交道,剛成年那會兒在路上遇見年紀稍輕的小姑娘搭話更是紅著臉繞路走。至於成為一名道士嘛……一來是師傅從小收養了他,師傅教什麼他就學什麼,二來是他生來就是一位善人,師傅就是這麼跟他說的。如今經過幾年的曆練,和人交際已然熟稔於心,曾經有位茶館的夥計跟他這麼說的:“伸手不打笑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