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中,地麵變得泥濘,連同人們的心也變得泥濘。沉重的腳步聲踏在陵墓周邊的小路上,也沉重地踐踏著整個國家的心臟。
南風子難以分辨臉上滑落的是淚水還是雨水。那觸感像絨毛,像一個夢。
這裡是瑪麗安娜王家陵墓,位於王宮的最北方。南三世喜歡把他的敵人也安葬在此地,比如,最開始的斯萬,道夫...再到後來的南方特斯拉世家。如今,他自己。
不知怎地,最近的天氣就像知曉一切的巫女,在人們的哀愁聲中落下不知是悲憫或是怨恨的淚水。灰蒙蒙的天空,就像永遠的暮色邊緣。
國王的葬禮用最高規格的儀式舉行著,後勤部門忙東忙西,準備著諸如喪服,會堂的布置,前來吊唁的賓客的接待工作等諸多事務。
內務部的大臣也沒閒著,他們疲於應付人民的聲音,在百姓的強烈要求下,允許了部分普通民眾參加公開吊唁會。況且,南家嫡長子南雨的繼位儀式,也將迅速地在葬禮的十四天後如期舉行,這讓負責相關工作的大臣們心力憔悴。
——這雨...何時才會停啊。
——是呀,就連上天都在為王而感到惋惜呢。
墓園附近全是一般百姓,他們都是發自內心敬愛著國王的淳樸的人。哪怕其中最小的孩子,都手持一朵白菊或是梔子花,拉著父母的手同他們一起哀傷。隔著陵園的鐵柵欄,他們心懷崇敬地等待著葬禮開始。
葬禮的舉行一切從簡,這是王後的要求,她不希望宰相為這件事操太大的心,畢竟她已經不想再擴大自己和整個王國的悲傷了。
——大家都打著傘呢...
——笨蛋...下著雨,當然要打傘了。
南風子和南雨站在臨時搭建的亭下,聽著外麵嘈雜的人聲,奚落的雨聲。黑白相間的傘的海洋攢動著。
——母親呢?
——母親她...她自己先回閣樓去了。
——怎麼這樣...明明這麼重要的事,她怎麼能不出席呀。
——風子,不要強求母親了,她太傷心了,我們替她陪著父親就好。
——嗯...
對話結束,空氣又沉默了下來,連綿而汙濁的雨使人們看不出來時間的流逝。隨之,禮堂的鐘聲悠然地響起,不管是歡慶,還是悲痛,這漫長而轟鳴的幾響,如期而至地傳遍整個王宮,最後傳到葬禮上每個人的耳朵裡。
——時間到了,準備吧。宰相對身後的人說。
高爾基是這次葬禮的主持人,他穿著一身漆黑的簡樸喪服,麵容打理得異常蒼白整潔,與葬禮上的所有人都神似。至少在這個時刻,他的心思還是有點放在哀悼中的。
——可是...
手下的總管有些遲疑。
——沒有陛下的遺體啊...
——沒有的話就用那個棺木,至少在外麵是看不出來的。
高爾基指著角落裡雕刻著燙金花紋的黑紅棺木,那正是他應對遺體缺失的手段,裡麵其實什麼也沒有,徒有重量,是做給那些不知情的抬棺人看的。國王死不見屍的消息隻有少數人知道。本來,葬禮的流程不是如此,頗具繁文縟節,但既然已經亂了套,就按自己的方式走下去即可。重要的是,做給百姓們看。
——那麼...瞻仰儀容和獻花、言悼該如何是好?
——你不必管那些,隻管命令下葬就好。今天天氣不好,我想不少人心裡都想著趕快回家,步驟簡單點沒關係,王後也是這樣命令的。
——好...好的。
管事人馬上下去使喚那些下人,高爾基揮手示意陵園中的眾賓客,和南家幾人,葬禮就要開始了。
從瑪麗安娜墓園的大門起,抬棺人緩緩地抬著沉重的棺木,向最深處專為國王建設的陵墓走去。百姓都行注目禮,賓客們低著頭,心中默默禱告。南風子和南雨,以及尼婭,都站在家屬的席位上。現在能聽到的隻有雨聲,和抬棺人輕緩不一的腳步聲了。
南風子知道棺木裡什麼都沒有,可她是該慶幸自己知道這些,還是該懊惱呢。高名一世的自己的父親最後連軀體都不能回到故鄉,那麼這葬禮又有什麼意義。風子不禁咬了咬嘴唇,她總是在某些問題上鑽牛角尖,南雨清楚妹妹的心情。她拍拍風子的肩膀。
——不要一個人傷心了,有什麼事說出來,我們一起思考。
——謝謝你,哥哥,但是...即使說出來,父親也無法再回來了,不是嗎?
南雨看著風子用不同尋常的表情笑了笑,那表情十分堅強,又不帶著顏色,就像一顆石頭。她的身影變得模糊,在雨中留下輕盈的淡色痕跡。
風子記憶起父親的往事,總是在空白的日子裡陪她一起欣賞黃昏日落時。
——爸爸,那是什麼?
——那是太陽的葬禮,風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