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拿出毯子給她蓋上。
托她的福,他身上,從跌打藥酒到鍋碗瓢盆,從衣服毛毯到醬醋油鹽無所不有,怕的是哪天遇上什麼新奇食物,卻沒有東西烹飪的時候,她會她露出自己都沒有意識到的微微失望的表情。他見不得那表情,他心疼。
所幸他有自己的空間,帶著也不算麻煩。
一帶帶成了習慣,以至於後來有了新的同伴新的團夥,他們總對他隨時隨地能掏出各種東西驚奇不已。
再睜眼,已是傍晚,窗外餘暉漸消。
不能再想了。他掬了一把冷水潑在臉上。再想也沒有用,得不到,又忘不掉。
夜晚,當人們休息時,他開始工作。
還在魔域的時候,那個人很忙,經常陪不了她。怕她無聊,就給她收集了一堆人類的話本子,她一個人窩在床上看得津津有味,時而破口大罵,時而淚流滿麵。
她最喜歡看的就是江湖文,什麼行俠仗義,劫富濟貧,還有一些脾氣古怪的神醫,左手殺人右手救人,藏在市裡的殺手,白天殺豬,晚上殺人。
他聽了之後:“......”
這是主子。他告訴自己。
這麼多年,他學得最好的就是隱忍。
何況這是主子。
甚至還在一次來人間玩的時候,看見胭脂鋪旁有一個丈夫在給自己妻子買胭脂,她還神神秘秘的壓低聲音問那個人:“你說,那個胭脂鋪的老板會不會是個專門幫人毀屍滅跡的,血清不掉了就開個胭脂鋪,說那是胭脂紅?”
他在旁邊:“......”
這是主子,得忍。他再一次告訴自己。
後來他離開魔域,去學了醫,學了毒,渾渾噩噩度日。在一次出手救下被山匪劫持的人質,認識了一群所謂的江湖上的朋友後,麵對他們的誇讚,他突然驚覺。
這是在乾什麼。
是在學著話本裡的,她想象中的人間嗎。
再後來,他學著畫本裡打造了很多個麵具。
“話本裡都是這麼寫的。”她認認真真讀著話本,“那帶著惡魔麵具的人站在無數屍體間,銀白的麵具上濺著血,在月光下映著冷冷的光,像剛從十八層深淵爬出來的鬼。那人看著她,緩緩向她走來。
“他站定,伸手輕輕摘下麵具——那人見人憎的麵具下,藏的竟是一張清俊溫和的臉——”
白麵神仙,懸壺濟世,藍麵笑魔,劫富濟貧,紅麵惡魔,懲奸除惡。除了這些,他還做了黑麵的,專門堵在山口打劫行商。
他都不好意思提,他覺得蠢透了。
但是,他想,倘若有一天她聽聞這些傳言時,會不會驚喜,原來真的有話本裡的人間。
那是她,對人間最初的想象。
已經學會殺豬和打鐵了,下一個學點什麼。他百無聊賴的想。
其實他最開始,學的是做胭脂。
他懶得掩飾,和他的江湖朋友們相處久了後,不免被他們發現麵具。
他並不在意,他就是個人間過客,相處得來就處,處不來就走。他從來孑然一身。
誰知道他的江湖朋友們對他的多重身份表示驚歎,個個都羨慕不已,紛紛說自己也要去搞一個麵具,問他下次出手是什麼時候,想和他一起。
他:“......”
他無話可說。
這天是人間的花燈節,天才蒙蒙亮百姓就開始起床忙碌,到了晚上隻會更加熱鬨。
二樓的茶水間裡,他將摘下的麵具隨意的擱在桌上。
坐他對麵的好友話比較多,此刻正興致勃勃:“剛才路過楊員外家的時候聽見裡麵一陣騷亂,準是你小子摸進人家家了。話說你下次去是什麼時候啊?我也想去下次帶一下我吧我知道我很菜但是我保證儘量不拖後腿實在不行你就丟下我自己跑我不連累你。”
他:“......”
今天是花燈節,那個人不管多忙,都一定會帶她來人間玩。她最喜歡湊這種熱鬨了,何況還有這麼多美食。
一想到她會興高采烈的從街頭吃到街尾,再從街尾吃回來,連吃三條街不帶停,嘴裡塞滿食物,腮幫子鼓鼓的模樣,他臉上不自覺的漾起絲絲自己都沒察覺到的溫柔。
好友閒得無聊把玩起桌上的麵具,玩了一會突然興起問道:“紅色惡魔,藍麵笑魔,黑色鬼魔,白麵神仙,這麼多稱呼裡你最喜歡哪個?”
隻是,人間這麼大,怕是沒有機會遇見了吧。
她的身邊,會有那個人,牽著她的手,為她擋人潮,帶她看繁花。至於她,還能記住自己多久?魔域會有新護法,她身邊,也會出現新的阿右。
他的內心不禁有點酸澀。
漫漫餘生,渾渾噩噩,提不起勁,沒有盼頭。
夢中的光與影人與事對他來說早已遠去,她有人陪,而他,也該有自己的生活。
好友早已習慣他沉默寡言的性子,也沒在意。就在好友以為他不會回答時,他卻收回視線,拿起茶杯抿了口茶,淡淡的開口,聲音平靜如水:
“阿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