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下侍郎見這話才像人話,將目光瞥見了說話的人,見那人氣質出塵,與四圍這群莽漢相差甚大,心中的火氣稍微熄了一絲。
看向呂思歸的目光可不止門下侍郎一道,幾乎在他說出派人迎諸行前來的時候,所有頭領的目光都瞬間聚集在他的身上,其中有些甚至露出了快要克製不住的怒意。隻有沈九微,克製住了側頭看他的衝動,看起來依舊穩如泰山。
在強行壓製住起伏不定的情緒後,沈九微相信呂思歸絕不會陷她於困境,耐心地等著他接下來的話。
果然,就在門下侍郎矜持著將要開口之前,呂思歸向前跨了幾步來到沈九微的身側,繼續溫聲道。“不瞞大人,我們山寨起義也是被逼無奈,心始終是向著朝廷的。此次山寨各位當家及頭領們接到朝廷前來招安的消息,各個都心懷感激,故而這次全部都出城前來接旨。隻是今日恐怕是無緣聆聽聖訓了,能否煩請大人透露一二,會給我們山寨諸位頭領如何封賞?”
說到這,一眾頭領也顧不上之前的古怪氛圍了,大多數都沒有掩飾的將目光殷切地看向門下侍郎,等著聽他說天子會給他們封什麼官職。
還想要官職?異想天開。門下侍郎帶著哂笑,高傲地仰起頭,薄薄的唇瓣吐出字句來。“朝廷願意不追究你們的罪責便是最大的仁慈、封賞,你們還想奢求不該肖想的東西,簡直不知所謂。好了,本官不和你們多費唇舌,要我進城可以,我帶來的所有人馬都要一同入城,否則休想我跨進城門一步。”
從門下侍郎開口起,原本眾人隱含期待的目光逐漸轉為了惱怒,直到終於有人忍不住,爆吼一句。“誰他娘的要你這鳥人入城的,敢如此戲弄我們,大爺我現下就結果了你。”
語罷,人群中闖出一個赤紅著雙目、氣喘如牛的彪形大漢。
顧知提著鋼刀上前,伸手便要抓住最前方正麵朝著他們的門下侍郎。被沈九微和田北兩人聯手拖住了,好歹保下了門下侍郎的腦袋。
一言不合,不對,是莫名其妙地就要動刀砍人,這群山匪果然都是一些無知膽大的蠻子,門下侍郎嚇得腿腳麻軟差點跌倒在地。顧不得官身的體麵,他向後退了數步,直到退到了身後一行人的後方,才算是緩了一口氣。然而口中要喊出的狠話卻無論如何不敢吐出來,隻“你、你、你們”這般說了幾個字,後麵便哆嗦著嘴唇消音了。
眼前眾頭領中又起一片騷動,似是見顧知被攔下,又有人忍耐不住要衝到對麵去。
呂思歸見火候差不多了,他們也不能真在此時此地斬殺來使,才又開口。“我們山寨頭領皆性情耿直,嫉惡如仇,見到、聽聞不平的事便忍不住出手伸張正義,還請大人見諒。隻是現下城中恐怕是招待不了大人一行了,山寨會派人將大人護送出慶臨府境內。”
擺出一副送人的姿態,呂思歸一番話說完後也收回了和善的麵容,恢複了往常的冷淡。
門下侍郎麵色清白交加,想要下令攻擊這群不知天高地厚的匪徒,又忌憚他們身後的人馬,隻得在人後指著他們一通“你們如此冥頑不化,就等著朝廷派兵來剿吧”,轉頭便帶著人馬跑了。
不跑不行,再不跑衝到最前方的幾個凶神惡煞的山匪便要擺脫阻礙,殺過來。朝廷沒想過山寨這群人不是感激涕零地接下聖旨,而是現下這般的態度,除了必要的護衛,剩下的人幾乎沒有戰鬥力。
乘興而趕,敗興而歸。在一眾頭領不滿的抱怨聲中,沈九微回到了太守府內。雖然幾乎沒有表現出來,但她的興致在門下侍郎第一次打算宣旨,報出接旨頭領卻是諸行的名字時便徹底沒了,甚至有些意興闌珊。
在統領山寨,以及山寨所掌握的地界內越來越順的情況下,沈九微差不多已經忘了她是女人這個身份的天然弱勢,今日卻被人一再提起。
若不是朝廷並非存心招安,她都不敢細想在所有人都獲得了想要的東西名譽官位後,她的結局會如何。性命之憂肯定是不會有的,但讓曾站在幕前的她再向一般女人般躲藏在男人羽翼下受他們轄製,她是無論如何都忍耐不了的。或許最終會與那些兄弟們手足相殘吧。
“九娘。”
從思緒中抽離,沈九微抬眸看向來人。呂思歸和田北、馮梁他們幾乎是前後腳趕到了。
“朝廷那群臟官簡直欺人太盛,將我們山寨的人都當猴耍。九娘,何不讓我砍了那狗官?”顧知到現在都氣憤難消。
“顧大,你也太衝動了些。若是殺了那傳旨官,原本還算緩和的局勢立馬會變得十分緊張,到時朝廷的軍兵恐怕頃刻就會攻過來。我們才收服慶臨府,內部還未完全穩定,能暫時休養生息便不要妄動。”田北不讚同地道。
“我顧大強壯的很,可不需要修養。九娘,隻要你開口,我立即帶人追出去,砍了那狗眼看人低的狗官。”顧知拍了拍雄厚的胸肌道。
田北側身癟癟嘴,斜覷了一眼沈九微,沒有再開口。
梁華問。“顧大有句話說得對,朝廷如此羞辱我們,難道就任由他們如此?九娘,你有何打算?”
沈九微的目光從顧知到田北再到梁華,又在一眾人的麵上掃了一圈,落在馮梁身上,她想聽聽他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