淡河縣範圍不算很大,以縣城為中心有五個鄉,其間散落著一些村子。
在沉州這個南部濕熱多瘴之地,能維持好一縣的繁榮是件不容易的事情。
而這繁榮已經褪色。
嬴寒山一路從南向北走抵達縣城,其間是否穿過成片的鄉村她已經不太記得。
她隻記得自己走近的人家都是關門閉戶,空無一人,簷下的水缸裡積了半缸雨水,水麵浮起苔。
死氣仿佛是一隻正在合攏的手,淡河縣城就是雙手之中被一點點從水裡拉起來的那條魚。
她在魚的脊背上舉目四望。
從來不會有穿越小說提及古今作息差異這個問題。仿佛穿越者們一落地就九點睡五點起,精神倍棒能頂著還沒落的月亮做一套時代在召喚。
嬴寒山不行。
修士的身體辟穀,修士的身體能飛,修士能從海拔幾千米的半山腰自由落體下來還不摔成粉末性骨折。
但修士的身體攔不住內裡那個睡不醒的靈魂。
冬天天亮得晚,早上四五點鐘還是烏漆嘛黑。冷冷的朔風冷冷地吹,左右開弓抽嬴寒山嘴巴子。
每天天不亮就爬起來去醫棚的時刻,嬴寒山對自家裴老板的感激之情就會下降數個百分點。
二十一世紀可沒這麼缺德的工作,天天五點不到就喊人起來出外勤。
“係統,睡著嗎,醒醒,你宿主都醒了。”
“現在是北京時間四點四十七分,正常人還在睡眠中,”係統回答,“可惜宿主的世界沒有北京,宿主也不正常。總之,我醒了。”
這矽基生物嘴怎麼這麼貧呢。
她辟穀,不吃早飯,到了醫棚還能眯一會。
其實眯這一會沒什麼用,修士這種生物的設定裡沒有“小憩”這個狀態,隻有長時間的“入定”和短時間的“冥想”。
兩種都在修煉範疇裡,就上工前這麼一點功夫還讓她修煉,不如爬起來跳一套廣播體操。
說是眯一會,其實隻是不想早起人最後的掙紮罷了。
但不知道是誰傳出去的,周遭的坊市裡流傳開來“縣衙不管早飯神醫每天上工都餓著肚子隻能睡覺當饑”這種謠言。
以至於嬴寒山每次睜開眼睛,醫棚的桌子上都會多點東西。
前天是熱的齏粥,昨天是索餅,今天不知道誰拿了兩個乾菜蒸餅(饅頭)並著倆桃脯給她放桌子上了。
放得特漂亮,左二右二整整齊齊,就差中間立三柱清香直接把她送走。
嬴寒山拿起桃脯在袖子上擦擦,咬一口,抬頭再看時正看到旁邊攤子上探出來一個小腦袋。
炊餅娘子的孩子悄悄指指她桌子上的早食,笑著對她叉腰,又被自家娘拿著擀麵杖趕回去。
女人轟走自家孩子,靦腆地對她點點頭,嬴寒山想了一會,想起那張臉的主人是誰,幾日前就是她給自己留下了一對銀耳鐺。
看來夫妻兩個已經恢複到可以出攤的程度了。
到上午行醫結束,她不經意一樣走過攤子,喚那娘子:“早上的餅很好,現在還有嗎?能再給我兩個嗎?”
女人連連點頭說有,她又說:“身上沒有帶錢,能用東西抵嗎?”
“您是恩人,隻要您來,都不收錢。”炊餅娘子把蒸餅包了遞給她,一抬頭一低頭之間人已經走了,隻有一對銀色的耳鐺還躺在案板邊上,像是一對小小的月亮。
送早食還在理解之中,送其他的東西就有點理解之外了。
收了攤子回府,嬴寒山老遠就看到自家老板在門口站著,手持一杆,嗯,一杆……
一杆雞。
裴紀堂是南方人,臉是寬印堂而線條溫和的南人相,個子卻並不矮,站在府衙正門前有些門神似的威風凜凜。
一隻活蹦亂跳的雞被繩子係了翅膀吊在他手裡的竹竿上,咕咕咕咕地直想拿爪子蹬他。
這造型還挺現代藝術的。
嬴寒山深吸一口氣,收腹,挺胸,側身,試圖從大門和老板之間蹭過去,未果。裴紀堂“哎就是你給我站下”的目光實在是太明顯了點。
“下午好老板,您驅邪呢?”
不是,裴紀堂說,這是有人送來給你的。
晌午,嬴寒山不在的時候,有人拎著這隻雞登了縣衙。
情況尷尬起來,裴紀堂作為一縣縣令肯定不能堂而皇之收人一隻活雞。
人家又說這不是給明府,是送來答謝神醫的,他也沒法替嬴寒山收了或者拒了,隻能拎著竹竿在門口等。
“得,您也彆等了,現在我送回去人家也不會認的,先這樣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