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人之德 “是淡河縣城,自己救了自己……(2 / 2)

係統從看著她折騰到看不下去她折騰。

“修佛道的的確有人會嘗試割肉喂鷹證道,”它說,“怎麼,宿主,您這麼給自己放血,是打算出家了?”

哎,彆說,在淡河縣這段日子掉的頭發,頗有些要斬斷三千青絲的架勢。

嬴寒山按住手腕,長長地吐氣,把脖子耷拉在竹席卷的邊緣。

失血帶來的冷汗和耳鳴還沒有散去,手臂上傷口傳來的痛苦已經逐漸清晰。

“哎,係統,”她有氣無力地微笑起來,以一種輕佻的口吻發問,“自古以來殺生道的人是不是都特沒有創意?”

“是的宿主,在逆用心法和行醫救人方麵,無人的創新性望您項背。現在您打算繼續創新什麼?”

她舉起自己傷痕累累的左手,凝氣於掌。靈氣逐漸順著腕脈流下,張開的創口逐漸收縮。

“我是在想,‘以血化生’這個東西,可以當單體治療用,也可以當一個立刻就能發揮作用的群奶用啊……”

她有一個很好的創意。

十一月十九日,宜祭。

奔走多日的裴紀堂終於停下腳步,洗沐焚香後玄衣纁裳地出現在人們麵前。

所有抬頭注目他的人都在他手捧祭文登台時低下頭去。

他們驚訝地發現,就像在雕像上垂下一層紗一樣,眼前這個未至而立的青年,在換上祭服時陡然呈現出了與平日全然不同的氣質。

在城牆上下的裴紀堂風塵仆仆,眉眼間從無倦色。

他總用重視的,專注的目光注目每一個對他說話的人,無論對方是什麼身份。

他會幫士兵傳遞捆紮的兵器,俯在泥土裡確認聽甕的深淺,這個時候人們很難想起他是這裡最高的長官。

但現在他顯得“遙遠”,那一身黑與赤的祭衣烘托出了某種不同於旁人的氣質。

人們篤信地看著他,像是孩子在看父母,他們相信這個人能安撫此地病死的魂靈,將這座城池所遭遇的不幸上達天聽,帶回他們本應擁有的平和生活。

裴紀堂開始敬奠第一杯酒。

“時聖朝五年,十一月十九,淡河縣令裴紀堂及諸府吏,具三牲之祭,敬四方神明,奠諸鄉之靈。”

在所有人圍著祭台的時候,有一個人例外。

嬴寒山悄無聲息地帶著幾個小吏在不遠處紮起了醫棚,燒起水來。

這次鍋裡煮的不是布條,裡麵沸騰著的是暗褐色的水,比尋常中藥清澈不少。

她守著鍋目不轉睛地看著人群的方向,那雙黃色的眼睛裡有些不明的思量。

三杯酒敬奉完畢,裴紀堂與助祭點香再讀祭文,一切都順利地進行著。

直到寫有祭文的絲帛被焚燒,儀式接近尾聲時,人群中突然傳來了很深的一聲歎氣。

“唉!唉!”

聲源周遭的人紛紛扭頭,一個鬥笠從人群中顯露出來,那人穿暗色僧衣,看起來是個普通的雲遊僧人。

他很突出地歎了兩口氣之後,朗聲開口。

“遲!遲!”

“如洪將至而造舟,火已起而鑿井。有心而力晚,遲!”

頤朝崇佛,市井百姓也對出家人有所敬畏,是以雖然在這個祭祀剛剛完成的節骨眼上,也沒有誰因為這樣冒犯的話掄起拳頭打他。

“你這僧人!”但還是有人不痛快地開口,“說些什麼混賬話!”

“出家人不打誑。淡河縣城無寺無僧,不尊佛法,城中殺生,妄語時而有之,而父母官不加以製止。故而此時疫病雖消,疫氣卻難除。民力如此之弱,如何能經得起戰火?”

人群中有輕微的議論聲,這個僧人說的話暗暗合上了人們的擔憂。

病是好了,但病好之後人走路都發飄,如何能抵禦外敵呢?

剛剛因為祭祀評定下來的心,再一次有些落不到底。

就在這時,藥棚前傳來兩聲鑼音。

暗青衣的小吏手持一麵鑼,鐺鐺地砸了四五下,所有人的目光都由僧人轉向身後。

嬴寒山從棚裡出來,迎著所有人的目光向那個僧人走去。

“你認得我麼。”她問。

僧人合手念了一句佛號:“施主是府衙之中,所謂‘寒山先生’吧。”

“說得對,”她冷笑了一聲,“你知道我是嬴寒山,也應該知道我這些時日在城中做了什麼。”

“我來問你,你說城中大疫是業,那為何我能治?”

僧人深深一拜,並不抬眼,表情鎮定:“施主自有因緣。然而施主治的是人身的病,卻不能治人身的業,是以雖然病愈,卻在人身尚弱時遭逢兵禍。”

……嘿照這個邏輯被彆人打了一巴掌不是因為彆人手欠,是因為自己不好?

“峋陽王第五特對沉州虎視已久,攻打淡河縣不是這裡的人有錯,而是他自己貪心不足。”嬴寒山朗聲,“縱使淡河城有佛寺千座,焚香照日,他也照打不誤!”

“你說疫病雖消,疫氣難除?”她揭開身邊鍋子的蓋,從中氤氳出的水汽籠罩住周遭,隔著幾步就能嗅到些微甜香的藥氣,“那我就與你打個賭。”

“今日我帶來了藥茶,就是為了根除疫氣,飲下這藥茶,城中疫至此徹底結束。”

說話間一邊的小吏已經排開了碗,而後摸出一個竹筒,每個碗裡滴上一滴。竹筒裡的液體是褐紅色,粘膩地掛在筒口,又被藥茶衝淡。

“一人一碗,病者優先。”

它嘗起來甜,帶著生薑的辛辣,大概是紅棗加薑又加藥材熬出來的薑棗茶。隻有吞下去時才在舌根泛起鐵鏽氣來。

隨著藥茶被發下去,嬴寒山開始催動那些混雜在茶水中的血。

這比讓一個人從鬼門關死而複生損耗要小,她不至於再掉修為。但催動如此大量的血液還是讓她額頭上冒出了一層細汗。

“哎!你彆說,頭不暈了,喝下去好像有一股氣一樣,全身都通了!”

“且是呢!手也有力氣了,不愧是寒山先生!”

“神醫!神醫!”

嬴寒山抬起頭環顧所有人,她的手攥拳,眉宇間有些溫和卻堅決的神色。

“諸位父老,寒山擔不起神醫這一稱呼。”她說,“也不是這茶治了大家的病。”

“城中大疫數月,裴明府披肝瀝膽遏止疫發,大家有目共睹,若是沒有他,恐怕淡河及諸鄉已成死地!”

“寒山不過一介方士,稍通醫術。然而若無諸父老鄉鄰幫襯,寒山斷不可能在這短短半月裡完成診治。若無鄰裡相互照拂,患病之人也絕不可能在這麼短的時間內調養好元氣恢複。”

“這僧人說淡河有業,業從何來?為何在民生疾苦時發兵者無業,投毒以致大疫者無業,欲暗害父母官者無業?為何如諸位這般淳樸溫厚,共渡難關者有業?!”

“淡河疫結束了!不是我嬴寒山救了誰,是淡河縣城自己救了自己。縱使有兵禍,全縣上下萬人一心,兩千來犯又何足懼?”

所有人的眼睛都被點亮了,在灼灼的目光中,在朗朗的白日下,嬴寒山抬頭和高處的裴紀堂交換了一個眼神。

那個身著祭服的男子開口。

“淡河縣城兩月以來,城門官從無經手僧人度牒。”

“把那假冒僧人之人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