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者的顴骨很高,眼窩微微下陷。臉上布滿溝壑般的皺紋,甚至整張臉都因此黯淡了幾分。但雪白的頭發卻被梳理得一絲不苟,淪陷的眼窩中,深褐色的眼眸也依舊炯炯有神。不難看出,老人家的精神狀態很好。
“是澤修啊,這麼快就回來了。”
在四方遊蕩,特寒裡亞自然不會使用自己的真名。當然,這倒並非是怕彆人認出他的真身。為了避免在當地生活顯得太過突兀,自然就需要取一個符合當地文俗的名字。而『安澤修』,便是他在心月狐觀察了好一圈後,隨手為自己取的假名。
至於為他開門的老人,其名為『蘇砧』,一生未有兒女,老伴也在幾年前去世,隻留下他一個人和這一畝三分地。所以麵對特寒裡亞請求留宿,他幾乎是毫不猶豫地就答應了下來。
值得一提的是,蘇砧雖然長年獨自生活,但卻並未因此而落得性格孤僻怪異。對於陌生旅客的入住,老先生甚至還表現出了孩童般的好奇,其外向的程度,哪怕是特寒裡亞這般健談的人都不得不甘拜下風。
再者,蘇砧似乎在當地有著不小的名氣。借宿的這幾日,常能見到有書生文人前來向他討教,且還都客氣地稱呼他為『蘇耆卿』。使得他不禁懷疑,當初蘇砧收留自己,會不會僅僅隻是因為看上了當時自己手上拿著的那本《國殤》……
“怎麼啦,出去玩了一整天,怎麼反倒變得憂心忡忡的。”蘇砧一邊鎖門一邊問道。
“想起了一些陳年往事,不勞老先生費心。”
“倒是這座院子,今日難得放晴,竟然也沒有人前來拜訪嗎?”
蘇砧笑著答道:“你自己都說了,『難得放晴』。久霖逢明光,無論農者還是墨客,自然都得珍惜這求之不得的光景,誰又會浪費時間來探望一個無親無故的老家夥呢?”
“話既如此,老先生卻又為何還留在屋中不肯外出呢?”
“哈哈哈,這一年年看過來,難免看得厭煩疲倦,還是靜靜呆著好。”
說著蘇砧便抬起頭凝望漆黑的夜空。這似乎已經成了他的習慣,見狀特寒裡亞便也不再多言,徑直回到客房中去。
“閒遊在外,卻仍然不得敞開心扉……唉,也是個苦命的孩子呐。”
……
特寒裡亞暫居的屋子不算大,內飾也十分簡潔,除去一床一椅一桌外,便再無一物。
接下來,就隻需要等待他的抉擇了吧?特寒裡亞躺在木板床上,閉上雙眼默默地回憶今日的初遇。即便結果已然注定,他的心仍在為此顫抖不已。
那就慢慢等吧——
一天,兩天,三天……
直到天空又一次飄蕩起細雨,亞特拉斯也沒有再出現。特寒裡亞漸漸有些失落,儘管這樣的結局早就在他的腦海中排練過無數次。——原來,即便是神,當心願落空,也會難免感到失望。
蘇砧自然也捕捉到了特寒裡□□緒上微妙的變化,這幾日也很少再來找他。
約莫半個月過去,雨下驟然便有了加大的趨勢。
特寒裡亞沒有再望向窗外,隻是靜靜地閉上眼睛,細數著雨敲打在木窗上的聲音。
“咚咚咚……”
密集而連貫的雨聲中,闖入了一陣不和諧的聲音。
但特寒裡亞卻不以為意,他依舊沉重地緊閉眼睛,似乎還在思考著什麼。直到正門打開時,那道尖銳的『嘎吱』聲,在雨的幕布中撕開了一道十足的口子,他才終於回過神來。
這麼大的雨天,竟然還有人來請教學問?真是稀奇。
“澤修,有人來找你。”蘇砧卻在院內喊道。
順著聲音看去,模糊的房簷之下,站在蘇砧身旁的,是一個帶著些許狡黠笑容的白衣少年。
“你是……”
“莫非是雨太大,兄長都看不清愚弟的模樣了?我是安負翎啊——”
亞特拉斯拖著爽朗的尾音笑著喊道。
安負翎?他這段時間原來是在……
“負翎?你怎麼到這兒來了?”
“父親說我整日遊手好閒,除了和街邊混混打鬨就是欺負家中傭人,既然這麼不務正業,還不如出來跟著你四處遊曆,也好順便長長見識。”
還真是會編。
“如此的話,不知蘇先生能否……”
大概是心情舒暢甚多的緣故,特寒裡亞詢問蘇砧時的語氣都變得輕鬆了許多。
“老朽自然樂意至極,隻是陋室再沒有多餘的房間,二位恐怕要擠擠了。”
“無礙,遠行在外,有個能遮風擋雨的地方就已經很感激了。”
還沒等特寒裡亞開口,亞特拉斯就屈身敬言道。
“哈哈哈,安小公子多禮了。令兄在此寫作,也令老朽受益匪淺。再者,清閒多年,這間老宅子也該熱鬨熱鬨才好。”蘇砧又抬手請亞特拉斯進屋,“這便是令兄暫住的房間。”
二人準備再次感謝之時,蘇砧隻是笑著擺了擺手,隨後便頭也不回地走進了自己的房間。
安澤修,安負翎……
蘇砧隱有預感,這兄弟二人或許都不是一般人。為兄者看上去年紀輕輕,但下筆卻猶若行雲流水,各種典故傳說信手拈來,遣詞造句,尤其是俗語的運用亦如有神助。舉手投足之間,也透露著一股不可名狀的靈氣。
至於他的弟弟,尚且不論舉止氣度之不凡。單隻看他在這漫天大雨之中,行走於村莊的泥路卻能不染點滴淤泥。甚至於滴水不沾身,即便是撐著油紙傘,對於常人而言,也是絕無可能之事。
如今雙雙出現在這個地方……
是在預示著,將要發生什麼大事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