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也曾有過田園牧歌的生活」
飄渺著零碎光點的宇宙中,巴爾平靜地注視著表麵並無異樣的鬼曜星。幾乎純黑的背景下,就好像是在凝視一顆過於明亮的眼珠。他選定了那個最高最白的山巔,便毫不猶豫地飛去。密不透光的暴風雪中,他身著一襲黑袍,隱去一身的神性,伴隨著此地特有的『逆雪鴉』的叫喚聲,獨自朝山下走去。
這顆時刻散發著活力的紫色星球,正對於它主人的降臨渾然不知。
雖然從未親自治理過鬼曜星,但關於這顆惡星的基本情況,巴爾還是相當了解的。畢竟自他誕生起——甚至可以說在『他』誕生前,自己就一直陪伴著鬼曜:巴爾的命之星,其實就是鬼曜星的衛星。
不同於那些長期保持著諸國並立,百家爭鳴的星球,鬼曜星在經曆過短暫的混亂分裂的時代後,便長期保持著高度統一。直至今日,鬼曜星的四海八荒之內,也隻有一個名叫『奧布裡瓊南』的國度。
正如他選擇自己相信最為安全的鬼曜星來作為特寒裡亞說法試驗地,他一下山,眼前便是整個鬼曜星人類世界的中心,奧布裡瓊南的中央首都——『蘇尤斯格勒』——顯而易見,這是一座以人名命名的城市。
蘇尤斯,全名『弗拉基米爾·維薩裡奧諾維奇·蘇尤斯』,是一個在鬼曜星人類心中足以與巴爾齊名的偉大人物。
人們常將二者相提並論:『真神』巴爾結束了『人與自然』的混亂,而『真人』蘇尤斯則結束了『人與人』的分裂,正因如此,奧布裡瓊南才得以進入安穩和諧的新世代。
儘管巴爾無從知曉自己這位『同僚』究竟采用了怎樣的措施,但無可爭議的是,奧布裡瓊南治理下的鬼曜星確實保持著其他星球難以一見的長久和平。
一路走來,就連見多識廣如巴爾,都不禁感歎鬼曜星人民的創造力。
踏實的柏油公路、整齊的農田、能夠急速奔跑的四輪鐵皮、灰白色的樓房、屹立於白霧中的肅穆教堂……
這樣的星球,竟也會受到諸神戰爭的影響嗎?
繁榮祥和的場景無法為巴爾帶來慰藉,風雪漸息,他也沉思著進入了蘇尤斯格勒。
率先映入眼簾的,便是每一個來到蘇尤斯格勒的人都無法忽視的一座宏偉的黑色雕塑。
雕塑以一個麵容消瘦但眼神堅毅的男子為基礎,下半身卻雕琢為成群的飛鴿,左手拿著鐵錘,右手拿著望遠鏡,就這麼屹立在蘇尤斯格勒最引人注目的位置。
——不必走近去看地上雕刻的簡介,巴爾心知肚明,這必然是為了紀念那個叫蘇尤斯的人類所建立的。
他倒不會感到嫉妒,相反,他隻是覺得欣慰,不同於大多數神明欲拒還迎地將人類視作自己信徒或私人物品,巴爾反而希望鬼曜星的人民能早日脫離自己的庇護,以自己的名義統治這顆星球。
從這座雕像出現,目之所及的還有一座座用各種木材或石料所建造的房屋,一條條寬大平整的公路,絡繹不絕的人們正交換著自己勞動。這裡的人們,早已完成他所希冀的事情。
可是……
當他注意到公路時才發現,一支載著一群衣著統一而肅正的人的車隊正緩緩向城門口駛來。
巴爾隨著周圍的人群退到一旁,順帶偷聽他們的對話:
“這是,軍官隊伍,要集合軍隊了?”
“距離上次征召軍隊已經過去了多少年?天呐。”
“聽說是『斯泰格娜』發生了叛亂啊……”
“叛亂?新政權已經鞏固了一個多世紀,早已堅不可摧,誰活膩了吧?”
“這可不好說,有些野心家忍受不了現在和平的局麵。”
“我倒還聽人說,是那裡的實驗室出了岔子,需要軍隊去擺平。”
“實驗室能弄出多大的動靜,斯泰格娜可是遠東首都啊……”
“都說了是聽說嘛。”
“但肯定出了大問題。”
……
這些遠離真相的人七嘴八舌,東一句西一句地猜測著,巴爾最終也沒搞清楚究竟發生了怎樣的變動。於是隻得轉而向旁邊的一個人問道: “同誌,請問蘇尤斯格勒的募兵處在哪?”
奧布裡瓊南的百姓常常以『同誌』互稱,這點巴爾也是清楚的。
“在『伏特金斯克大教堂』,一進去就能看到的。”巴爾陌生的口音以及突然從軍的意願並沒有另那人感到意外或懷疑,他反而補充道, “祝你好運,同誌。”
這並非是反諷或揶揄,而是一個奧布裡瓊南人民對於願意挺身而出保家衛國的勇士所表達的,最真切的祝福。
點頭致意後,巴爾便擠出人群,大步向著大教堂走去。
伏特金斯克廣場是一個標準的『真神主義』建築,正中央高聳的金色圓頂屹立於潔白的方形底座上,其餘五個錯落有致的小圓頂則從綠色的的屋頂突出,拱衛著中央之五方。至於中央之第六方——即正門位置的空缺,則由一個巨大的雕像代替。
那是一個高大的石人,腰攜長劍,背負勾玉,雙手負於身後,雙眼凝望遠方。——正是人民印象中『曜神』巴爾的雕像。
沒想到,他們竟然將神的存在與自己的治理理論結合了起來……
這已經不止是達到自己所希望的那麼簡單了。鬼曜星如今不僅脫離了神的庇護,甚至讓神成為了他們的工具。
真是了不起啊……
巴爾不禁暗自讚揚,也好,我本來就隻是衛星而已。
走過雕刻著雙頭鷹的厚重石門,一眼便望到了教堂儘頭中央的巨大獅頭像。咆哮的獅頭頂上,還懸掛著一柄鐵錘和一把鐮刀。教堂上方則是各式各樣的壁畫——無一例外都是與巴爾相關的傳說,從『人為魚肉,天可憐見』,到『重雲驚雷,真神禦征』,再到『蕩滌凶穢,掃除妖魔』,最直至『移山填海,開荒拓野』,這些畫作雖難免稍有誇大,但基本過程倒還算準確。
四周鑲嵌著巨型玻璃的大理石牆壁,讓陽光布滿了整個教堂。地麵由大理石由鋪成,其上一排排紅木座椅,質樸的同時又暗顯華貴。與教堂內飾風格的多樣性相對應的是,寬厚的穹頂之下,各色人物,也都乾著不同的事情。
教堂右側,主教正帶著信徒向真神進行禱告;左側,一個袖子上係著紅袖章的人,正激揚地發表著演講,宣傳一種將神學與社會製度結合的思想。而正中間的獅首下,幾個軍官模樣的人則正襟危坐著,這裡正是巴爾此行的目的地,募兵處。
整個教堂,如此混亂,又如此和諧,讓人莫名其妙地覺得理所當然,世界本該如此。
沒有更多的時間去欣賞這種和諧的混亂,巴爾徑直向著募兵處的一個長官走去:
“請問,是在這裡報名參軍嗎?”
“是的……”
話還沒說完,為首的軍官卻在看到巴爾的一瞬間就愣住了。
巴爾倒不擔心這名軍官認出自己,畢竟憑借傳說中模棱兩可的描述,即便自己以真容示人,鬼曜星的人們也不可能得出來。更何況他還易容了,現在的他看上去與一個普通的奧布裡瓊南中央行政區青年無異——一頭精悍的淺金色短發,再配上一雙炯炯有神的澄藍眼睛,高而大的鼻子,略有些凹陷的眼眶。
軍官發愣的原因也很簡單:來者雖相貌平平,但僅僅隻是立於眼前,就顯得與周圍的場景異常格格不入:他太寧靜了。好似一片不驚的汪洋,無聲地倒映出紛飛的初雪,足以令任何與他對視的人不經心生愜意。
所以軍官的從呆愣中緩過神來後的第一個想法便是:這個年輕人定是高官子弟。
“你要……參軍?”
“是的。”巴爾指著一旁的告示, “上麵不是說十八歲到五十歲都可以主動申請入伍嗎?”
“好……好的,請登記一下個人信息,經過軍醫檢查後,稍晚會通知分配結果。”
巴爾在征兵信息表中隨便編造了幾句,遞交給軍官後在另一人帶領下前往內室體檢。
……
“這個叫……卡林卡·羅曼以利沙·波波夫的年輕人,你有檢查他的身份卡嗎?”
軍官用手偷偷比劃了一下,兩人心領神會,馬不停蹄地開始安排巴爾的崗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