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或許也不儘如此。”
“此話怎講?”
“以單純的『對或錯』來衡量信仰,未免過於偏激而自大。凡是信仰,都是以逃避災禍與苦難為初衷的產物。既是如此,又怎麼會有對錯之分呢?於是,但凡是真誠祈禱、滿心虔誠的教徒,便都有其可敬之處。
“當然,信仰之物,雖無對錯之分,卻有進步與落後之彆。比如那些信天翁,它們的眼界就太過狹小,辨認事物本質的能力也過於弱小,這才致使它們的信仰變得落後。某種信仰,一旦長久地停留於落後的境地,就會造成不可挽回的可怕後果。沒有任何後悔的餘地,如今它們永遠地失去了大地與海洋,誰又能料到今後命運還會給予它們怎樣的惡果呢?”
此言在理,於是格裡高利又追問道:“那進步與落後之間的關係,你又以為應當如何處置?”
“手握進步信仰的教徒,自然就有義務去拯救那些受難於落後信仰的愚民。如果當年有人能將自然的真麵目揭露給信天翁看,為它們武裝一個能夠完全認識世界的信仰,這些可憐的海鳥斷然不會墮落到如今的地步。”
米迦勒的語氣堅定又充滿豪情,像是一位躊躇滿誌的救世主。
“那要是……它們不願改變呢?”教皇的聲音顫抖,似乎在害怕某個意料之中的答案。
不過大概是情緒高漲的緣故,米迦勒並沒有注意到他語氣的變化:“那,它們就成為所謂『異教徒』了。不論是被拋棄還是如何,都是它們咎由自取的結果。無需顧及,無需同情,無需在乎。”
這一次又輪到格裡高利沉默了,意識到言語激進的米迦勒卻不再肯定,格裡高利是否還會繼續這個話題。
亦是沉默良久,格裡高利才語重心長地說道:“你的見解,很獨到,很真實,也很坦然。我唯獨要告誡你的是,始終保持著明辨是非的能力,絕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如果剛才的信念並非你一時興起的侃侃而談,那麼米迦勒,你就必須得做好麵對一切阻攔與挑戰的準備。”
“是,多謝陛下施教。”
“嗬嗬,你我之間不必如此拘束,”格裡高利如釋重負地笑了笑,又揮手招呼他上前,“來吧,跟著我一同見證新一輪的天使的誕生。”
米迦勒也並未再多禮,走到格裡高利身邊後,就安靜地注視著聖母祭台的變化。
在米迦勒第一次聽說『信天翁』的夜晚,第二聖天國迎接了第二輪天使的降臨。
教皇將第二輪中第一位誕生的準天使的命名權交給了米迦勒——那是一個與他一樣外貌奇特,與其他兄弟姐妹格格不入的孩子。他長著雪白的頭發,以及奇怪卻又動人十足的紅藍異瞳。
在教皇的建議下,大天使米迦勒順帶也承擔起了教育撫養這個小家夥的義務。
另,米迦勒為他取名『米達倫』,意為——『最靠近王座者』。
######「一個海員把煙鬥伸向它的嘴逗弄不已,另一個腳步蹣跚地模仿這曾經翱翔而如今落難的鳥!詩人正與這叱吒風雲的英雄相似:可以完全不把弓箭手放在眼裡,拚命迎向暴風雨的挑戰;但若放逐到地麵,落在一片嘲罵聲裡,巨碩的垂翼反倒阻礙自己勇往直前。」
自路西法隨『天主尊神』阿伯霍斯離開迦南星,已是第十三個天星年。
數道七彩的聖光柱自天幕落下,降臨在這顆新生的星球上。每一道光柱降下之處,都或多或少有天神等待。
第二聖天國的統治區域內,也有一道這樣的光柱。
教皇格裡高利帶領著十位大天使以及數十位天使,正靜靜等候著路西法的凱旋。
他們並不清楚,天主尊神帶走包括大天使長在內的,那十七位實力與地位都超乎尋常的初始神明,在這離去的十三年間,究竟是去執行了怎樣驚天動地的計劃。甚至可以說,那些都是無關緊要的,即便知道到惡劣的真相,也不會影響到他們此時迎接路西法的心情。
儘管在神明漫長的一生看來,十三年的分離不過彈指一揮間。但真正在親身經曆這十三年的過程中,感覺也是相當漫長。——尤其是與自己所看重的『親人』分離。
這便是第二聖天國與其他兩國最大的不同:他們雖不能像第一君天國那樣站在權力的頂峰,因某個絕對的權威而緊閉團結;但也絕不會像第三神天國那樣淪落為一盤散沙。諸天使之間的關係,並無權力的約束。而是以某種確實存在的、看不見的東西作為保障。
歸來的遊子,並非隻是大天使長。而是某人的兒子,某人的教子,某群人的兄長,以及一群羽翼還未豐滿的小孩子心目中的英雄叔叔。
當光柱消散,一個消瘦但挺拔的身姿出現在麵前時,在場所有天使皆不顧禮節地歡呼起來。格裡高利也並未阻止他們。默許的歡顏,同時也是為了不讓他們注意到自己眼角的淚珠。
旁人隻能看到他多麼偉岸,多麼強大,多麼英姿颯爽。卻唯有自己才能出他寄回的信中,了解到那難以言說的艱辛。
不過好在,他還是平安回來了。
“米迦?”
路西法仍然像從前那樣笑著呼喚著米迦勒——在場唯一沒有大聲喧鬨歡呼的天使。
被他叫喚了姓名,幾乎所有天使都看向了米迦勒。而被呼喚與期待的後者卻隻是低著頭,並沒有回應什麼。
“教父,大天使長在叫你誒。”米達倫拉著米迦勒的衣角嘟囔道。
“小米達倫,這個時候就不要再多嘴了哦。”拜蒙一邊按住米達倫的頭一邊輕聲對米迦勒說道,“上去吧,我跟你一起。”
“嗯。”
舊雨相逢的三位初代長天使的緊緊相擁,整個第二聖天國都為此欣喜。——團聚與重逢,友愛與歡鬨,是這個偽裝成『國』的『家』最期待的事情。
……
夜幕降臨,歡聲也都如寥寥煙雲般散去。隻剩下一顆不高不矮的樹上,正散漫地坐著三個微醺的青年。
“我聽說,邊界已經有局部戰爭爆發了。”拜蒙裝作漫不經心地向路西法問道:“是真的嗎,大哥?”
“是,天主說,我們此行就是為了能早日結束這場戰爭,但是……”
“但是?”
“算了,我雖不理解,但他也自有打算。”
“一旦全麵開戰,君天國勢必會讓聖天國也派兵參戰吧?”
“這是自然。”
路西法偷偷看了一眼米迦勒,他的情緒似乎沒有什麼波動。
“君天國最近應該不會再有新的征召令,我就抓緊時間陪陪你們吧。”
米迦勒心中是說不出滋味的喜悅和沉悶,默默地點頭答應。拜蒙則一直喝著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