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真是秋日的晴空,麵如玫瑰,儀態萬方!但我心頭的憂愁卻像海潮一樣湧起,落潮時,偏偏在我這悶悶不樂的嘴唇上,留下苦澀的泥沙那樣令人辛酸的回憶。」
“誒?這……”
困惑的神情倏地占據尼克巴羅俊俏的臉龐。對於他的麵露難色,周殊宇大概也猜得到原因:
“你——也忘了?”
“『也』?你的意思是……”
“先前與巴爾談及此處,他的記憶似乎也不太清晰。直到看見被維列斯控製的狂獸人的眼瞳,才想起初見那幅畫時的大致感覺,嗯……瀆神?”儘管事態越發複雜,但孫銘辰似乎並沒有受到任何影響, “你們魔神都有這種症狀嗎?”
尼克巴羅卻無言以對。按理來說,在魔後駕崩那樣不容懈怠的時刻,宣布如此重要的事情,無論如何他們都不會忘記才對。可現實卻分明是,如果剛才自己沒有向周殊宇與孫銘辰複述貝洛伯格駕崩一事作引,他甚至已經完全忘記了那副畫像。
退一步講,自己忘記也就罷了。嚴謹而強大如魔柱之王,為何就連巴爾都需要外界的刺激,才能勉強回憶起些許與畫像有關的感覺?
如果將其解釋為簡單的紕漏,未免牽強附會,背後必定另有隱情。
於是周殊宇也苦笑道: “看來,迦南星之行於你而言也同樣重要了。”
“嗯……”
尼克巴羅也不得不承認,重返故國的所見所得,遠比他想象中的要多得多。正如當年的真相,如今看來,也要比他過去的預料複雜得多。收好合二為一的聖劍,尼克巴羅頭也不回地走出哭泣洞穴。
“走吧,『失落之湖』。”
######「不是樹叢,而是柱廊,圍繞著沉睡的池塘,巨人般的水神像女子一樣,對著水麵凝望自己的形象。一片平靜的碧波在交織著粉紅與翠綠的兩岸中間奔流,蜿蜒千裡,悄然延長,直奔世界的儘頭。」
從此處到彼處,隻需要穿過一片原始森林。豔陽高照下,原本清涼的水汽躁動得仿佛過於好客的主人,一刻不離地貼著肌膚。古老而自然的樹林中不乏荊棘叢生、斷枝縱橫,以至難以行走,且動輒又冒出某些奇形怪狀,宛若人麵的怪樹,外來者初見不免一陣心驚膽顫。
但純屬天性本能的流動,頂多不過是惹人虛驚一場,相較於霧心濁淵中的險境此地顯然已算得上安適。難得如此輕鬆的氛圍,眾人都不約而同地摒棄了直接從空中飛躍,繞過這片森林的想法。他們的前進始終保持勻速,倒也沒有遇到什麼真正的阻礙。閒聊之餘,尼克巴羅甚至還請周殊宇還為新聖劍取名——『天合玉橝之劍』。
整體上參照了過去兩柄劍舊名的格式:『天』分之餘,今複而為『合』;至於『玉橝』二字,則取自『願至昆侖之懸圃兮,采鍾山之玉英。攬瑤木之橝枝兮,望閬風之板桐』之句。或許周殊宇也是想到,無論是路西法還是米迦勒,那段在『昆侖懸圃』采玉攬橝,遠眺仙鄉的日子,才是二人心中最為珍惜,以及夢想的時光。
雖說全文之意並不貼合此情,但斷章取義的效果似乎也還不錯?
作為請求者,尼克巴羅並沒有表明自己對這個名字的看法。更可惜的是,從那張總是在微笑的臉上,也無法讀出他的任何思緒。
而孫銘辰——自從進入森林後,就沒見他消停過,上竄下跳,好不快活。過去幾日的刀光劍影與死裡逃生,顯然也給他造成了不小的壓力,正好趁機宣泄,周殊宇也沒有阻攔他。
“看起來,迦南星的大環境倒沒有明顯的變化,也難怪他如此招搖都沒有引發什麼意外。”
一路上尼克巴羅也瞧見了不少自古早時期便生活在迦南星上的生物:溪邊飲水的聖紋鹿,盤踞高空的紅頭獵鷹,蟄伏陰翳的蛇尾蠍,野牛或狗熊,翼獅或飛蛇。——從前的生物,竟神奇地躲過了那場天災,仍然若無其事、安閒自在地生活在這片星球上,絲毫沒有因諸神的死亡而受到影響。
“『不變』儘管無法成為衡量好壞的標準……但至少,常常令人心安。”
感受著彌漫在空氣中的那股獨屬生命的安逸與和諧,特寒裡亞也久違地放鬆下來。一旁的周殊宇也以沉默讚同他的觀點。任何的『改變』都充滿著未知,而『未知』無法被探知,永遠漆黑,永遠陌生。任何時候,任何地點,任何人,將要接觸任何陌生事物時,都難免會產生抵觸與抗拒——甚至恐懼。
但令人煩惱糾結的是,『不變』又總是充斥著樂趣與新意的反義詞。先且不論『墨守成規』的那種不變,即便隻是眼前景物的定格,長此以往都難免令人厭煩。就好比一個人永遠也不會理解,自己的家鄉在外地人看來,究竟是多麼罕見而新鮮的美。見多的東西,便往往覺得它無趣,曾經的歡愉總是慫恿著俗不可耐的身軀,想要去尋找不同的新奇——另一種相同的美。
看似道貌岸然的虛偽的結論雖然可笑,但總可以歸結到『人之常情』一類來釋懷自己。周殊宇隻是意外,原來像特寒裡亞這樣『天然』的神明,竟也會產生類似的想法。
仔細一想,自己加入所謂的『諸神』行列後,所思所想、所作所為,似乎也並沒有太大變化?
人與神之間的差異,不會當真如此膚淺吧?
周殊宇稍微仰起頭,此處又奇妙地插入一片竹林。他是注意到四周忽而變得幽寂又忽而明朗才發現的,竹葉在過白的光芒下隨著風的節奏,跳起婀娜多姿的古典舞蹈,遺世獨立的樣子讓周殊宇感到神清氣爽。他的視線捕捉到遙遙走在前麵的孫銘辰,潑灑在竹葉上的陽光,生出一抹淡綠色的遊魚,嘩啦啦地帶著耀眼的浪花就傾瀉在他的背上。
呼——算了,現在想這些也沒有意義。
於是他轉而問道: “大概還要多久才能走出這裡啊?”
“快了,就算我們步行的速度也不慢。”從離開哭泣洞穴起,尼克巴羅就一直釋放著秋蕊香,避免來自視覺之外的襲擊,順帶——也可以用作地形的探測, “某些人,可以回來了。”
“哼。”
光線折疊閃爍,孫銘辰回到隊伍的前列,於他們一同步行。隻是不知那股子不情願,究竟是因尼克巴羅而起,還是在煩惱又要被卷入新的紛爭與困惑之中。
撥開層層灌木,一片鑲在翠綠色平原中的,望不著邊際的銀色湖麵便呈現在眾人麵前。
平靜的湖麵上沒有一絲波瀾,安靜得像被冰封住了似的。若非那些倒映在湖中的層雲仍在翻湧,旁人或許會以為這片皎潔的湖水已經被世界拋棄。
不過,單看這副場景,與『失落』之名倒還真有幾分吻合。身為一灘死物的它,今時今日,又到底是在為什麼而失落呢?是因為所謂的『月亮的墜落』,還是說來自『湖下與地下陌生的神明』呢?
就在周殊宇思索的片刻之間,尼克巴羅已經獨自走到湖邊,似乎想要人為地打破湖麵的平靜。並沒有人試圖阻止他,這反常的平靜,實在像是一個極具誘惑力的誘餌。——引誘著外人來融化凍結的時間,掀起些許波動。
槍管輕輕觸碰湖麵,久違的水紋緩緩展開,直至消失在湖的另一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