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當三人走到印象中古堡大門的位置,一堵早已與黑暗融為一體的牆,卻毫不客氣地堵住了這唯一的出口。這座病態的房子——如今終於完全成為一個『遺世獨立』的死牢。
當然了,這堵牆的意義絕不僅僅是簡單攔住他們而已。它的存在,更像一個提示,尤其是那突兀而傲慢的黑,仿佛是在說,『請在調查完城堡內的一切後再離開』一樣。
也正是此時,一股清香忽而竄入他們的鼻腔。
典雅清心的香味與堵在麵前的攔路虎一道,將三人的注意力重新轉移回大廳。他們驟然驚覺,大廳中央此時竟又冒出一片白花花的銀色,如薄紗般的光線悄悄地蓋在那上麵。二者一體,就好像傾瀉在古堡內的秋陽一般,在黝黑的世界中格外顯眼。
看久了混亂與糜爛,眼前這副簡單的景象居然顯得十分親切柔和。
周殊宇及時遏製住心中不由得翻湧而出的激動,他先示意孫銘辰和尼克巴羅屏住呼吸,再帶頭慢慢地向著那抹寒峭的銀色走去。
靠近些才發現,原來香味並非來自『花朵』,畢竟這隻是一叢芭茅而已。真正散發出清香的,其實是芭茅所紮根的『土壤』——也就是先前包裹周殊宇的那些石塊。
芭茅帶著花穗在光照下搖曳起來,泛起耀眼的銀白色。白得突兀又刺眼,就像是某種在黑暗中翱翔的變化無常的透明東西。但多凝望片刻就能發現,那透明的質感並不是靜態的,似乎還帶著一些不易察覺的波浪。
波浪的來源,是芭茅叢上飄飛著的一群蜻蜓,同古堡內受儘虐待的萬物不同:它們的翅膀有女人的手指一般長而柔美,晶瑩剔透的,使得白色的光束呈現出一種朦朧的光霧感。那些翅膀像薄紙一樣扇動,和芭茅的絨毛一同起舞,引得空氣也極有活力地振動著為他們伴奏。也許是察覺到有人靠近,它們還匆匆地加快了飄飛的速度。
淒美。這是周殊宇此時能為眼前這份場景給出的最積極的評價。其他兩人心中大概也是類似的感受:在這片綿延環繞的黑暗中,一束如同晚霞的光照下,這一點皎潔,反而隻能給人一種死的感覺。再樂觀一些,也隻能說是臨死的感覺。
三人停在比他們還高的芭茅叢前,一時間不知道是否要走進這片夢境中。
周殊宇隻是嘗試性地向前邁出一步,被踩踏者就率先給出了答案——
外層的蜻蜓像是脫落的羽毛般飄下,芭茅叢也開始逐漸枯萎,直至在地麵屈身匍匐。那層枯黃的圈內的蜻蜓也變得焦躁不安起來,像被什麼東西追逐著,又像急於在死亡降臨前不讓枯萎的幽影抹去它們的身影。餘下的芭茅也肉眼可見地向中間靠攏,試圖靠那段狹隘的空間就隔開枯萎的風險。
這舉措無疑是愚昧又愚蠢的,因為隔絕個體生死的從來都不是空間。
芭茅從正中央開始枯萎,像是一朵散開的黃昏的花,又像是一邊呐喊著一邊倒下的枯黃的人乾。一瓣接一瓣,一個接一個,前仆後繼地盛開了,倒下了。空中掉落的蜻蜓也不再是輕柔的絲綢,而是一塊塊蜷縮成一團的乾癟的暗黃死物。落在枯萎芭茅上的“莎莎”聲,聽起來竟與雨聲無異。
活著到死去的過程,比三人想象得更快,也更殘忍一些。這雨聲便是沉重的印證。
“有什麼感想嗎?對於這場生命無常的表演。”
沙啞又富有魅力的男聲從淅淅瀝瀝的雨聲中傳來,這話的語氣充滿了違和的欣慰和驕傲,就像一個剛完成自己傑作的小偷,在自首的同時,還在向警官們索要讚揚。
有了充分的教訓,周殊宇和孫銘辰瞬間就做好了防備。而尼克巴羅隻是眉頭一皺,這聲音聽起來實在耳熟,隻是時間過於久遠,他一時也回想不起是誰。
“也就隻有你還要閒心去搞這些花裡胡哨的東西來影響注意力了。”
“嗬嗬,這也是種本事啊老頭子,否則小姐為什麼不讓你們安排開場呢?”
兩道熟悉的聲音交會在一起,就像是相交的兩條線,終於讓尼克巴羅找到了自己一直在回憶的那個點。
——正是因為抓到了,他的心中才突然升騰起一股相當不安的擔憂。
這種擔憂與恐懼無關,隻是單純對那些自己不願麵對的麻煩的本能抵觸。雖然這麼多年以來,他都一直都認為自己最為擔心的那個人已經死去,但直覺卻告訴他,拖欠多年的報應就要找上門了。
果不其然,下一刻傳到他耳邊的,就變成了一道充滿威嚴的女聲:
“彆廢話,找好自己的目標就趕緊動手。”
“哼哼,還自以為是地擺著一副架子命令人啊,女王陛下,您的王朝不早就覆滅了嗎?”
話說得針鋒相對,但“踏踏”的腳步聲卻說明,他們的行動已經開始。
而在那迷人的白光的照射下,尼克巴羅終於看清了她的臉。
不,驚訝隻能先放在一旁,最要緊的是提醒旁邊還對此一無所知的兩人——
“小心!他們是王神……”
“噓——”
隻見光影中的男子比了個噓聲的動作,待下一刻尼克巴羅消失後,他才緩緩說道:
“在這裡也能碰到他,那兩個還真是冤家路窄。”
孫銘辰一驚,回頭看去,竟也不見周殊宇的蹤影。
“好了小朋友,接下來,就是我們單獨相處的時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