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6.鉛衣君子舊事·雲外信 當月……(1 / 2)

人造天堂 冬日懷桑 5884 字 11個月前

######「當月亮懷著閒愁偶爾向地球、悄悄地灑下一顆眼淚的時候,有位虔誠的詩人,偏偏不能入夢,」

收好尼德霍格之心,阿伯霍斯又以近乎淫威的氣勢壓倒『世界樹』。迫使其潛入地下後,才跨過廢墟,走來到井的最深處。

馬勒勃爾介的地勢是愈向中心愈低,即,每條溝都是一邊高一邊低,十條溝一溝更比一溝深。所以,不斷深入的過程,亦是不斷下降的過程。

終於來到此行的目的地,阿伯霍斯卻意外地躊躇不前。他一動不動地站在石壁前,總認為自己接下來無論怎麼做都是不合時宜的。這不僅僅是猶豫,他難得地懷疑起自己整個人來。

“是您嗎,阿伯霍斯大人?”

鐵色的石壁內傳來的呼喚聲,在阿伯霍斯聽來是如此遙遠。

內戰的時間比他預料得要長上不少。因為難免的理想主義,再加上對天神勢力未來的考量,才導致這場本能夠早早結束的戰爭又且戰且和地繼續了數十年。

好在,曆經多年的戰事,四位宗神總算心服口服地歸順於他。雙方、乃至雙方之上的整體皆大歡喜,唯獨這一切的苦果,卻都讓給一個無辜之人承受。

他沒有開口,隻是以流水聲作為回應,揮劍斬開石壁。

煙塵都還沒有散去,一陣陣瀝青的惡臭便撲鼻而來。那氣味之厚重濃烈,仿佛已不再是氣體,更像是某種在空氣中快速蠕動的粘稠液體,貪婪又盲目地四處擴張。就連阿伯霍斯周圍的流水都立即收攏包圍住他全身,以免它們尊貴的主人被這股惡臭所玷汙。

阿伯霍斯卻用劍柄敲擊水罩,催動其散開,並卷走遲遲不肯消散的煙塵。

“奧西裡斯……”

眼前的一幕深深地震撼了這位因果主神。

井底沸騰著厚重的瀝青,一個一個的氣泡,脹大了以後忽然又癟下去,冒出熱氣的同時也發出惡臭。受到熱氣鼓勵的惡臭,更加活躍地在井內來回跳躍,且在這近似封閉的井的底部,再熱烈的惡臭也散發不出去,日積月累得越濃厚,幾乎令空氣都快不堪重負。

瀝青之下,便是關押再此的犯人們。他們被壓在其下,不允許露出麵部及以下的部分,即便是想要緩口氣,也隻能仰著頭伸出口鼻,一旦再多露出一些部位,就會立即被周圍的瀝青翻湧著吞沒,遭受由瀝青執行的窒息的絞刑。不必擔心他們會因此死亡,正是在神明賜予的庇護下,他們才得以在此遭受著永生不死的懲罰。

阿伯霍斯凝重的眼神並沒有在瀝青池中停留太久。他並不關心這些人的罪或冤。隻是太臭了。而他也知道,無論亂黨之首們曾如何無恥地利用奧西裡斯溫柔到逆來順受的天性,同為宗神,且尚有利用之價值,他們總不會將其直接置於如此殘酷無道的地方。

而事實也的確如阿伯霍斯所想的那樣。奧西裡斯被能夠封印神力的鐵索禁錮在空中,正懸掛在瀝青池之上不高的地方。隻是由於這裡熱浪滾滾,濃煙重重,阿伯霍斯才並沒有第一眼才發現他。

“您的到來,說明叛亂已經結束。”

他說『叛亂』,是對自己多麼沉重的肯定啊。

“是的,一切都已結束,一切正將開始。”

阿伯霍斯隻能這樣敷衍地回答道。『慈心』之『仁愛』,其感染力本就驚人,再加上他們也曾有過不少交集,甚至勉強能算作朋友。如此一來,他就像是曾收到過賄賂,卻又在指控善者罪行時突然受到內心拷問的貪官汙吏一樣,竟慚愧得不知該如何提起正事。

奧西裡斯雖並未被沒入瀝青,卻長久地蒙受著汙濁的炙烤和熏染,以至原本白皙的皮膚與淡綠色的長袍如今已被焦油完全覆蓋,再不見往昔的光潔。阿伯霍斯隻得將視線移向正前方。

“能給我說說,你是如何收服他們的嗎?”奧西裡斯並沒有先請求阿伯霍斯救自己下來。

啊,好的。

阿伯霍斯張開口,卻忘記發出聲音。他全然隻顧著去抓住救命的稻草了。

可是, “其實……並不需要耗費太長時間的,儘管教皇和很多宗神表麵上都選擇保持中立,但實際上,多少還是偏向於我的……就好比,格裡高利就沒有同意奧丁希望借道聖天國攻擊君天國後方的請求。”真是狼狽啊。

“那是因為你早早就在諸神中立下威望,都是意料之中的事情吧。”

“也許是吧……但即便他成功借道攻擊我後方,也不過無濟於事而已。隻要沒能戰勝我,即便攻陷鉛白月宮千百次也是無用功。相反,這種做派到最後隻會更加激怒我。”說到戰績,他的話語又變得鏗鏘有力。

“所以能迅速解決,不正是依靠你的實力嘛。”

“是……也沒錯……可是……之後我卻一而再再而三地放任他們歸去,抑或,是明知詐降也坦然接受。這樣足足輪回了七次,才徹底結束這場無謂的戰爭。”

“怎麼會是無謂呢?”奧西裡斯語氣稍帶了些不悅,但聲音卻沒法再更洪亮, “你很清楚自己是在做什麼,這是為了今後更加穩固的統治,亦是為了天國日後的未來。”

“唉……我的確……嗯,你聽說魔域魔影一族裡的榮術太郎,率領天狗一族向天國請求歸降的消息嗎?”

“這麼說,魔影一族除去天狗外,已經全部覆滅了吧?”

“正是如此,我想,魔域經此內耗,想必已元氣大傷。”

“所以我才說,你很清楚自己在做什麼嘛。”

奧西裡斯的語氣又變得溫婉輕鬆,卻也使得阿伯霍斯更加羞愧。

他雖自問自己一定會成為賢明的君王,明察秋毫,公私分明。直到現在,自己都從來沒有做出過違心或違背真相的決定。可事到如今,他卻開始懷疑這對君王而言,究竟是優點還是缺點。

敵人元氣大損,這是一個很好的戰機,但同時也是一個令人痛心疾首的戰機。

叛亂之事,終究需要一個結尾,且必然需要作亂之首付出生命的代價。這不僅僅是因為,『責其首而寬其從』的處理方式是一個很好的展現君王『恩威並施』的機會。更是因為,那些受到蠱惑的神明們需要一個結果,或是一種解釋——如果阿伯霍斯才是『正統』的領袖,那麼引導自己走向歧途的奧西裡斯究竟錯在何處,以及,又將會因此受到怎樣的懲罰。

可這顯然又涉及到了叛亂發生的根源——誰才是真正蠱惑眾心,發動叛亂的人?當真是奧西裡斯嗎?能擁有『慈心的人間君主』這一美號,奧西裡斯的美德早已是人儘皆知。這樣溫文爾雅的神,難道會為了地位而選擇廝殺嗎?又或另有其人?

那些因奧西裡斯這個幌子,才加入叛軍的底層神明,乃至作為旁觀者的大多數神明,對於真相是一片茫然,自然會陷入這樣的認知。如果慫恿作亂者是奧西裡斯,如此偽君子,其心自然可誅;但若彆有他人,那麼此類神明居心之險惡,更是可想而知,縱使千刀萬剮都不為過。

身居高位的諸神,固然都知道真相為何,但這也就意味著,掩飾真相的成本相當低廉。也就不難看出,是否將真相公之於眾,已成為決定全體天神今後命運走向的關鍵一環。

事實上,無論如何選擇,阿伯霍斯最終都能鞏固地位,完成統一天國的大業,於是這倒成了其次的因素。不必考慮當下與過去,他所憂慮與糾結的,隻剩下未來。

誠然,將真相公之於眾是最正常的做法。——既懲戒了真正作惡者,以儆效尤;又安慰了無辜受難者,又昭仁義之道。

唯一美中不足的是,新生的天國會因此損失四位宗神,以及大批實力不俗的初始神明。如此,天國又將回到與魔域同一水平的起跑線上,白白錯過最佳的開戰時機。

相反,如若想要牢牢抓住戰機,解決方案方向自然就應偏向另一側。簡單來說,就是讓奧西裡斯來當替罪羊,以保全其餘四位宗神的勢力。

至於可能的懷疑聲,則完全不足為慮。流言蜚語就像山頂上的一個雪球,即便再小,隻要有人願意將其推下山,它自己便會越滾越大,直至最後,足以中傷任何人。奧西裡斯也不例外。

真相與利益的平衡,這道直戳他內心的困惑。所謂『君王』,其首要責任,究竟是對手中的這個國家,還是對於其子民?這二者都是極為重要的,但眼下的問題正是擇出更甚者:如果罔顧事實,犧牲某部分子民的利益,能夠為國家換取更大的利益,自己又當如何抉擇?

不……

“你聽清了嗎?”看著阿伯霍斯的眼神逐漸迷失,奧西裡斯又一次重複道, “你是很清楚自己在做什麼的嘛。”

“你……”再三強調下,君主終於聽懂了弦外之音。

他決議七敗逆黨,以令天下諸侯心服口服,同時就已下意識做出了決定?

奧西裡斯低下頭,自嘲似地說道: “畢竟,我在此地悠閒了這麼久,自然也不會時思考起自己的命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