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確實,準確地說,是任何時候都不適合問,所以也就都沒關係了。”
周殊宇又非常『貼心』地補了一句——
“不過,在那之前問倒是可以。”
“我倒是想能提前問——”孫銘辰雙手撐在兩腿盤出的地方,心不在焉,兩眼始終目不轉睛地盯著腳尖,終於不出意料地開口道, “關於你父親的死因。”
周殊宇卻笑了出來, “可是我真不知道啊。”
“不僅是我,”他又補充說, “就連我那個在軍政兩界都德高望重的外祖父,即便調查多年,對此也是一無所知。”
“生物醫學界的天才青年教授慘死家中,死狀之慘烈,性質之惡劣,線索之迷離,即便是在整個地平都引發了不小的轟動……”孫銘辰實在想不明白, “可你當時就在家中,當真沒有任何異樣?”
“有啊,我記得他叫了我一聲,但等我推開門時,就已經是那副場景了。”
“他叫了你一聲?”
“對啊,我當時就是這麼給警察說的,可是他們不信。因為以屍檢報告來看,等我推開門時,他已經死了快兩個小時。也就是說,他在剛進書房後不久就被人殺害了。”
“可他們又找不出任何與入室殺人有關的線索……”孫銘辰沉思道, “那你父親叫你乾嘛?”
“隻是突然高聲呼喊我的名字,我就是為了問他找我乾嘛才進去的。”
“名字……”
“大偵探,找到誰是凶手了嗎?自然光複會,歸耕合作組織,還是人類共濟同盟?”這幾個都是仁冬境內強烈反對生物研究的極端組織。要說為查明父母暴死真相所付出的努力,周殊宇可不會比任何人少。也正因如此,他才沒有寄希望於孫銘辰能夠根據曾經的線索找到真相, “還是說,你想到了彆的什麼?”
“在科技如此發達的今天,無痕跡的完美犯罪,這真的是人類能做到的事情嗎?”
“自從父親遭到暗殺之後,”周殊宇並沒有正麵回答他的問題,而是繼續回憶, “本該在外地出差的母親,立即就趕了回來。她並不是為了幫我應付親戚的關心,也不是為了籌備父親的葬禮。而是在踏入家門的那一刻,就開始爭分奪秒地收拾東西,直到現在,我依然無法看透……”
######「這麼沉重的負擔,哪怕要略微托起,西緒福斯啊,看來也非得有你的勇氣不成!即使我們對工作滿腔熱忱,藝術卻漫無止境,時光偏又稍縱即逝。」
送走最後一批客人,周殊宇獨自倚靠著窗戶,他是多麼想全身心地沉溺在逐漸暗沉的夕陽中,隻可惜,當那暮景穿過厚重的玻璃,魅力似乎也跟著被削弱,隻能淺淺地停留在他那雙漫不經心的眼眸之中。
騷動,來自門外理應遠去的人群,輕而易舉地就將他從短暫而繁瑣的回憶中召回現實, “今天預約要來吊唁的人已經都來過了啊?” ——這是他的第一想法。甚至當他走到門口,看著自動讓開的人群中央,那個同樣穿著白大褂的女人,一時都還沒有想明白人群為何騷動。又過了好一會兒,他才反應過來是怎麼回事:
“媽媽?”
“嗯。”
“那、千夜,時候不早,我們就先走了。”圍觀的人群見勢便準備離開。
“嗯。”
佟千夜並沒有理會人群異樣的目光,甚至沒有客氣地送送他們,乾淨利落地就關上了門。
作為正出於輿論風口浪尖上的人,她沒有第一時間向自己僅存於世的兒子解釋。作為暗元素神之印的擁有者,佟千夜一進門就召喚出無儘的濁氣,將整座宅子籠罩。
“收拾東西,走。”得益於血親的關係,二者間甚至連象征性的寒暄都不需要。
“去哪裡?”基於對母親的信任,周殊宇終究還是沒有說出那些他積蓄已久的任性的話。
“佟家,你外公那裡。”
“那爸爸的葬禮怎麼辦?”
“我會找人辦好的,”佟千夜徑直走入周殊宇的房間,從衣櫃中扯出幾件衣服, “等媽媽處理好這些事情,就把你接回來,你和孫銘辰,還是可以一起玩的。”
“但在那之前,”佟千夜又轉過頭來,在這絕對之夜的黑暗中,異常嚴肅地對他說道, “你都得留在外公那裡,知道嗎?”
“嗯。”
他看得出來,在她竭儘全力保持嚴肅震驚的眼神中,是藏不住的驚慌和悲傷。那如同幽夜中的黑暗一樣難以察覺的憂傷,與母親這個群體特有的柔和嗓音結合在一起,在周殊宇尚不成熟的心中掀起陣陣漣漪,也呼應似的生出傷感。讓他暫且忘記了對她的種種埋怨。他開始主動收拾起自己的東西。
“是因為光複會嗎?”
在飛速遠離城市燈火的車上,周殊宇裝作漫不經心地問道。
佟千夜絲毫不意外自己剛年滿十歲的兒子會知道這些事情: “不,他們還沒有這個能力。”
“那我們到底是在躲避誰呢……”
他用他那特有的無精打采的眼睛打量著窗外。此刻正是貨真價實的黑夜,但在周殊宇眼中所閃爍的,卻始終是方才黃昏下城郊示威遊行的人群。——儘管知道母親的娘家根本沒有殺人動機,那些除了臆想便一無是處的人,不過是根據佟家人掌握的能力,為了煽動輿論,或是打發無聊,而作出了惡意的揣測。
“不,媽媽也不知道。”佟千夜正全神貫注地開著車,根本沒有注意到周殊宇語氣和神情的悄然變化,“但根據我的認知來看,現在的你,唯有跟著你外祖父才會最安全。佟家本身已經沒剩下幾個人了……”
“佟家……”
關於這兩個字,周殊宇從來都沒有過一個準確又形象的概念。隻知道因為母親的身份,自己每到一個新學校,尤其是入學的時候,都會惹出一片嘩然。這是因為,『佟』這個姓氏實在過於古老,古老得神秘,古老得離奇;蹊蹺到,從古至今姓佟的,仿佛永遠都隻有這麼一個『佟家』;甚至於部分學者還認為,他們曾是仁冬的主要建立者之一;抑或是助燃了某些陰謀論,認為佟家是一支來自外星的家族;就七星聯合會議製度,都是由某代佟家家主製定的。實在是無稽之談。啊……對了,這也是為什麼,自己的內向永遠都會被當作傲慢。
但——既無史書記載,又沒有隕石之類的物證,所有關於佟家的猜疑都隻能停留在流言蜚語的階段。或許在那些遵守事實、講究證據的紳士眼中,佟家與其他的家庭並無詫異,沒有任何值得懷疑的區彆。
“媽媽,佟家到底是……”
他的話正問到一半,黑夜中異常閃耀的燈光便突刺般遮蔽了他的視線,汽車的碰撞聲也如尖叫的浪濤一樣徹底淹沒了他未說完的話語。
再也不可能有機會說完的話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