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此同時,聯合指揮部內早已一片嘩然。
似乎是看到防線暫時的穩固,聚集在此處的軍官也開始急不可耐地討論起陰域的進攻目標來。他們東一句西一句地說著,那模樣既專注又漫不經心,像是海上的漂浮物一樣,一會兒漂到這,一會兒翻個身的。這就令他們的話語中不禁透露出一股意外,至少是不適應。
這場戰爭轟轟烈烈地持續了整個白日,卻忽然在黃昏來臨的前一刻忽而被遏製住。——“西高山戰區的反應相當迅速,唯一的一支艦隊已經頂替了黃泉艦隊的位置。” ——他們無暇感慨或感謝上前代七星將的高瞻遠矚,亦無暇哀悼死去的戰友。這麼說起來未免令人唏噓:這群人希望能夠解決戰亂卻又苦於無從下手。隻能像個等待法官宣判死刑的囚徒那樣,遭受著實實在在的絕望、以及紛亂且朦朧如泡影的希望的輪流折磨。
著實令人抓狂!如此倒不如接著酣戰一場,——真不如再接著大戰一場!至少這樣能夠讓他們感到自己正在出一份力,而不是像個瞎子摸大象那樣,以瞎猜來打發時間。——由於佟鳩羽還在等待情報部門的調查結果,這些雜亂的意見也始終無法統一。
“首輔大人,”一個身著便衣的家夥走到佟鳩羽耳邊悄聲道, “這是紫薇宮多年前暗中設在廣賢城的研究所。”
說著又偷偷遞給他一張紙條。
佟鳩羽背過身去,板著一副僵硬的麵孔,像是透過紙麵還看到了彆的什麼一樣。
他始終沒有開口說話,隻是麵部的幾條肌肉稍稍動了一下。對佟鳩羽而言,大部分時候隻需要通過微妙的表情變化,便足以左右他人的行動。情報局的人也很識趣,再次接過紙條就無聲無息地離開了指揮部。
紫薇宮。
這三個字,差不多就是七星將的代名詞……
律武從未向自己提及研究所的事情,難不成並非是由他們這代七星將所設?
至於前代七星將,一輩子都在為重整名聲的事情勞碌奔波。想來也不大可能。
上前代嗎……倒還有些可能。
基因研究……褻瀆的實驗……
如果真是這樣,儘管荒謬,倒也算是終於能說得通了。
佟鳩羽微眯著雙眼,眼角的魚尾紋像是響應著什麼號召似的四散開來,在原本就灰黃無光的臉上又多留下了幾道陰暗的溝渠。但越是如此,他雙眼中閃爍的光芒就越是顯眼。這光彩仿佛顯示著,由它包裹著的瞳孔,總能比彆人看到更多的東西。
不知是誰先忍受不住這哄鬨般的無聊,倏地打開了窗戶。佟鳩羽突然看到日落,周圍變得薄暮瞑瞑。窗戶裡浮現出乳白色的陰霾天空。以及漸漸趨近黑暗的海麵,就像一團吸水的海麵越發沉重,最終沉浸在了陰影裡。儘管天邊始終喋喋不休地試圖給這張畫框打上白光——巨大的眩暈——但毫無疑問,最終也不過隻會重新變成在永夜的漆黑中狂亂起舞的戰火罷了。
他的雙手緊握住拐杖。他很清楚這意味著什麼——充實、厚重又新鮮的夜晚即將來臨。
說實話,就連佟鳩羽自己都感到不可思議:當著這樣奇異的畫麵,他第一時間想到的竟然是周殊宇。
然後,什麼事也沒有發生。
######「我們同時感到極度的興奮,因機智靈巧的旋風的翅膀、而從容不迫地保持平衡,」
徐徐微風拂過,帶著稀疏的樹葉沙沙作響。是月亮不禁打了個哈欠。
固然,夜幕無法遮掩住戰爭的狂熱,但在無意間卻使得某些緊貼著戰爭的地方顯得格外靜謐。緊緊依偎聯合指揮部的緩緩的『望月砂』便是這樣一個例子。幽夜的黑色大衣抹去了野草、瓦礫和垃圾的廢墟,隻留下帶著光亮的大致輪框。
站在低矮的山丘下,可以望見,那處仍然遍布著燈火的地方。從戰場飄散而來的煙塵在燈光的照耀下像是一張無邊無際的薄紗。幾束探照燈的強光正對著無窮的天際搖來搖去,像是一隻隻蒼白而無力的手臂,渾渾噩噩地亂碰亂撞,像是一刻不停地伸向天空索要著什麼。底下,幽暗的礁石般的帳篷一直擴散到無法眺望的遠方,因此,那一帶的零碎的火光也像是月光照射在風微浪穩的海麵,浮動著反射出的莊重而典雅的點點雪光。
真是不可思議。那裡的海麵透著一股與這場褻瀆的戰爭格格不入的沉靜。可以想象,身居其中的人正一動不動地端坐在亮而無熱的光下,在沉默中思考著天理究竟為何物,又或是在冷峻中策劃著如何更好更快地殺人。在這樣漫長的黑暗之中的,猶如發光的螢火蟲群的漫長的燈火帶,即安撫著單調的安穩,又像是在昭示著某種安穩的微弱。回想起來,廢墟的垃圾堆裡,啤酒瓶的碎片其實也會散發出同樣眩目的光芒。
如果此刻仍是白晝,那麼,人們就會很容易地發現:一團偌大的烏雲正緩緩向著他們的頭頂聚攏。從它的體積不難看出,今夜一場大雨恐怕是在所難免了。
實在令人惋惜的是,現在正值月黑風高之時。
撇開人造的燈火。隻見一重重黑雲攢聚,將明月遮蔽。大海黑沉沉一片。
……
######教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