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韋議長同崇皇的外交隊伍,在黃昏時分就已轉移到愚者號空天航母上。”
眾人都不禁長舒一口氣,儘管對目前的局勢而言,這也算不上什麼有利的好消息,但至少也能免去更大更繁瑣的麻煩,以及輿論上的風波。
“從政治的角度來看,康韋還在仁冬這一點,倒會使得李司令的意見執行起來方便得多。”文宛童說,“不同於佟首輔集軍政大權於一體,由卡夫擔任聯軍總指揮,屆時多少會受到康韋的掣肘。通過妥善的外交手段,我們應該不至於對軍隊的指揮情況一無所知。”
“的確如此,再不濟,按照條約內容,我們還可以再指派一位副總指揮督戰。”
“對於副總指揮的人選,軍方和國防部有什麼意見?”
“首都的防務工作不容攜帶,”李淩泉擲地有聲地說道,“依我之見,西高山戰區總司令龔子芩或許可以勝任。”
“西高山少有海戰,龔總司令能夠擔此大任嗎?”
“我的部長大人,”李淩泉頗感無奈,“海上防線已瀕臨崩潰,如今距離全麵陸地作戰也隻差臨門一腳了。”
“不過,”他又補充道,“或許我們還可以嘗試指派兩位副總指揮官。眼下各戰線仍有擴大的趨勢,再加上仁冬指揮係統突然遭受釜底抽薪般的打擊,崇皇方麵應當不會阻止。”
“不錯,在這個時候,我們也需要表現得尤其強硬些才行,不能讓外界看出無力之態。”文宛童附和道。
“那宛童,你們去安排一下神聖聯盟的第二次首腦會議,一個半小時後就開始。”
“是。”言畢文宛童便起身離開了。
“其他人,我們再繼續商討一下戰時的其他各項事宜,廣賢城方向第二階段的撤離……”
……
經過一整夜幾乎不間歇的激烈討論,神聖聯盟的兩大發起國最終發布公告:
######根據《神聖聯盟條約》,鑒於聯合指揮部已因精心預謀的襲擊事件而失去指揮功能,仁冬首輔佟鳩羽也因身體原因無法繼續擔任聯軍總指揮。自即日起,由原聯軍副總指揮蘭迪·史蒂芬·卡夫中將暫代聯軍總指揮一職。
######另,鑒於戰線呈現出進一步擴大的趨勢,自即日起,將由仁冬西高山戰區總司令龔子芩、環月海戰區總司令易空青出任聯軍副總指揮官,以妥善部署後續階段的防禦任務。
當然,聯盟還公布了一輪新的經濟保護政策,以及緊急環境保護倡導等等……
……
戰爭打響後的第二天,隨著體型更加龐大、攻擊方式更加原始且凶殘的陰域生物加入戰場,沿海防線在毫無間隙的衝擊下,已經出現接近崩潰的跡象。聯軍總指揮蘭迪·史蒂芬·卡夫宣布,戰役即將進入第四階段。
……
權天使號空天航母,此時正在飛往堂隱城的路上。
聯合指揮部遇襲的消息不脛而走。加之第三天沿海防線的全麵崩潰,人們都傳說,沒有防禦工事作為憑依的聯軍遲早會全軍覆沒。星破戴著兜帽走在休息區的人群中,切身感受著這一份份至極的絕望。不過,又或許正是因為情緒失常,大家反而都變得開朗而健談起來了。
“昨晚,天空一片血紅,好可怕呀。”
“夜裡也不曾鬆懈攻擊嗎?真是一群怪物。”
“本來嘛,本來就是一群怪物嘛……”
有人小聲嘀咕道。其餘人聽到,對於這禁忌般的話題,又緘默不語了。
“真想吃一口紅燒肉啊……”
就像是在旅途忽然想起家鄉的尋常遊客,不知是誰竟如此無所謂地冒出這麼一句來。被驚醒的人們隨即又進入夢鄉——一種脆弱而極為透明的秩序。
“哎呀,肚子都快餓扁了。”
“十一點才會開飯,請再耐心等等吧。”
“先去超市買點東西嘛。”
“好吧好吧,真是沒辦法。”說罷小孩便牽著母親的手離開了。
跟著這對母子一同來到生活區。此處來往的人們走起路來倒是神情明朗。事實上,對於普通人來說,即便是滅頂之災的危險或超級戰爭,也遠沒有想象中那麼強大的力量,足以令他們生活的磁針轉向彆的方向。對於那些正孜孜不倦地假裝沉浸於日常生活中的人而言更是如此。什麼事——什麼事也沒有發生。是啊。到處都是一派明麗的緊張,如同一個不斷充氣的氣球,在眾人警惕卻又刻意忽視的目光下不停地膨脹——眼看著就要爆炸啦!
然而,卻依舊什麼事也沒有發生。
這種無奈的自我欺瞞,猶如負傷之人所急需的止血繃帶,不必要乾淨清潔,但求是塊能遮羞的布就好。可即便如此,隻要傷口還沒徹底愈合,病人就永遠也無法出院。而無法逃離的恐懼,到頭來又隻會加深這種自我欺瞞,在原本呼吸苦難的脖子上又添上一條枷鎖,從而離窒息又進一步。好比想要遺忘的東西無論怎麼樣也難以忘懷。這樣的安堵,很容易就能被人“曲解”為絕望。所以,星破覺得他們很可憐。
所有人都很可憐。包括自己。
儘管如此,最初,以血紅的天空為戰爭的舞台布景,一旦看到被擊中而化作一團火球墜落的機影,前來甲板上憑吊的人們就發出發自肺腑的悲歎。當看到遭到致命打擊而翩翩墜落的巨型生物,這群看熱鬨的人們中便不斷騰起陣陣掌聲和喝彩聲。
第二天,甲板上看熱鬨的人便少了許多,此後更是越發冷落。並不怪他們。人之常態罷了。可以想象的事情每時每刻都在平靜地重複地發生,因此,他們對於現實的熱情反而變得貧乏。想象力失去了越過阻力時的興奮,所以無論帶著如何冷酷的麵孔,都與內心的冰冷麻木無關,隻是一種不溫不火的平凡的怠惰而已。
倒是對星破而言,從一開始,墜落的無論是己方的戰機,還是敵方那些飛行生物,本質上就沒有什麼不同。
所謂戰爭,本來就是如此。
或許,當戰火燒到地平本土的那一刻起,人類就已經輸了。
……
第五日。早晨,依舊寒冷。近幾天,再沒有聽到警報聲?為什麼會呢?難道要空氣播放給動物聽嗎?不。在這難得的假期內,空氣將自己打磨得越發澄明,布滿了纖細的即將崩潰的預兆,或者說條條透明的彩帶。大氣仿佛變成某種唾手可得的高雅樂器,風一吹,就跟著發出從未有過的豐富而虛空的寂靜。樂器的最高境界。就連月台上清冷的日光也不得不承認。樹影擺動,也為這音樂般的陶冶而震顫。
被拋棄的車輛,就像是血栓一樣堵住街道,致使這座城市四肢麻木,再也停滯不前。曾經試圖長盛不衰的商業街一帶,因為三次自主疏散,以及一次官方疏散已經衰敗得不成樣子。新鮮的劈裡啪啦的聲音,在昏昏欲睡的陰暗室內閃爍起點點星光。從裂開的房子裡還可以看到炫目的嶄新裝飾。一派欣欣向榮的衰敗。
天橋上還盤踞著一群沒來得及撤離或是無法撤離,便索性寄希望於前線軍隊的人們。他們裹著毛毯,早已無所事事,隻能瞪著一雙希望渺茫的眼球,像是無法轉動的乾癟的向日葵,死死地咬住天空不放,看看此刻他們頭上是否還有戰機飛過。有人剛剛醒來,一臉愁容,似乎在埋怨希冀長眠的願望被上天漠視。一位母親含情脈脈地看著懷中熟睡的孩子,宛若一座雕像,似乎想永遠這樣凝視下去。
另一頭,一群自願留守此地的人,卻擁有一種有彆於哀愁的自豪。他們頗為驕傲地高聲談論著眼下人類正在經曆的這場苦難。他們是真正富有激情的鬥士。至於原因,則隻需要淺談一二便足矣:因為他們自以為對一切戰報了如指掌,因為隻有他們才抱有那種對外敵的光輝的不滿、不屑的不滿、不容否定的不滿、氣宇軒昂而興高采烈的不滿。由此,這一帶更明顯地飄散著一股獨屬於無知者的生活氣息。
突然,一道遮天蔽日的陰影降臨了。仿佛太陽的高溫頃刻間就將城市的一切都灼燒得焦黑。所有人心裡都咯噔了一下。他們明白,軍方不可能再單獨為幾百幾千人再組織一次大型強製撤離。而如果不是空天航母,那就隻剩下僅存的一種可能性了。
一道道瀝青般黝黑而厚重的液體自空中墜下,儘情地舔舐著城市的骨骼,津津有味地發出滋滋白煙。
此地的人們,連驚恐的時間都沒有,就永遠地與這座城市的灰燼融在了一起。
廢墟之下,方才是故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