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對,更令他不得其解、近乎驚慌失措的是最後那句話——
“留我一命?你不是需要亞特拉斯的……”
又是一時的恍惚,一根灰白的骨刺便劃破他的左臉頰。
波德萊爾的聲音也趁機繼續響起:
“『世界』本身就是對世界的一種理解,這個觀點,想必你並不陌生吧?”
“我所借用的,不過是諸神得以掌握法則的理解,即以理解締造新的世界。那麼,就像舊世界能夠在那些理解的基礎上創造出如此新奇繁雜的事物,等到亞特拉斯的法則融化為新世界的根基,作為栽種者的我,自然也能夠讓某一顆種子——長出與從前同樣嫩芽。或者,嗯,兩顆,或是兩叢,似乎也並非完全無法考慮。”
他的言語可謂相當直接明了,且十分誘人。尤其是對於現在的周殊宇而言,他,他的摯友,再連同他們各自的家人,若是都可以平安無事地過渡到新世界中,又何必再冒著生命的危險為舊世界而戰呢?
其餘六神的心皆不禁一緊,如果周殊宇和孫銘辰倒戈,那舊世界將再無苟活之可能。他們都屏住呼吸,生怕錯過了下一刻的變動。唯有孫銘辰仍在若無其事地斬殺空劫獸,就好像,剛剛掠過他耳邊的不過是一陣風。
如果諸神像他那樣了解周殊宇,也不至於會落入波德萊爾的陷阱之中。鎮守七殿的五神一愣,直到看見波德萊爾不懷好意的笑容後才反應過來。這家夥實際上對周殊宇也相當了解,甚至同孫銘辰相差無幾,早在周殊宇自己都還沒未做出選擇的時候,就已經猜到他會給出怎樣的答案了。
他對這個世界有著超乎尋常的眷戀,甚至可以為了這份眷戀而主動拒絕世界。因此,是絕對不會拋棄掉它的。而最終的事實也不出二人所料,周殊宇斷然拒絕這份虛偽的和解請求。
同時,懷揣著一股向往和諧的本能的衝動,以及與之相對應的不安。周殊宇驚訝的發現,無論自己如何極力地保持克製,隻要話題的主動權仍在波德萊爾手中,自己就無法永遠保持冷靜。那個人嘴裡冒出的言語,總會想方設法、換著角度地刺激、甚至是玩弄他。
自己得想辦法還擊才行。
可他還沒來得及開口,便又被波德萊爾的話語堵住了嘴:
“至於你方才的驚訝,也很簡單。人類的靈力,本就與諸神的神力同源,靈力與自然能量相互作用、相互放大,以量變產生質變,便足以產生能夠威脅到神明的攻擊。再者,他們的上前代首領,可是從深空偷窺到了不少深奧的力量。以地平人現有的科技,以及人類曆來的發展速度來看,隻要他們不走錯路,不自取滅亡,幾十年的時間,已足夠進行一場翻天覆地的變革。”
聽完他這番侃侃而談,周殊宇又麻木了。
波德萊爾話語間的邏輯聯係緊密,但他對話題的切換卻相當隨意。有了之前的教訓,周殊宇已經十分確信,這些皆是他有意之舉。看似坦白了不少無關緊要的重要謎底,實則始終都在乾擾、乃至是在愚鈍他以及其他舊神。既能影響戰局,還能以此取樂。
這更加堅定了他的決定:他一定要對波德萊爾在言語上發動一次徹底的反擊。這反擊,若能使得他在接下來的戰鬥中都不會再留有餘心,以繼續在染神亂誌的字詞句眼上打算盤才好。
話題他已經想好。隻是周殊宇有些擔心,波德萊爾是否還會對這個話題感興趣:
“關於你本身,我倒還有件事想確認一下,或者——準確地說,是一個夢。”
“夢?”
似乎起作用了。儘管並不明顯,但從波德萊爾的臉上,周殊宇分明看到了一種從未有過的、自然的、不可思議的動容。
“那個關於你、你的亡妻,以及你過早夭折的女兒的夢。”
“關於我?噢……噢、原來如此……”
周殊宇暗歎不妙,可他的慌亂卻始於妄自菲薄,以為波德萊爾又看穿了他的手段。
高居天空的那位卻如是說道:
“闖入深空之夢的人,原來是你……”
如果是他。原來如此,是因為和佟鳩羽有著直係親屬的關係,就連帶著也與自己產生了某種共鳴嗎?這種共鳴竟然能將他帶到深空的夢鄉。看來佟鳩羽的權能又精進了不少。是的。完全合乎情理的解釋。當然,除此之外波德萊爾也想不出彆的解釋了。倒又是一說,是這位身份以及身世都極為特殊的小公子闖入自己的過去,這多少也能算是一種安慰吧?
……至少不是什麼阿貓阿狗、或者張甲李乙。
不、不對,那樣的人又怎麼會潛入深空之夢?自己怎麼會對此產生懷疑呢?
######進入深空,意味著他靈魂的又一次升華。
自己這是,陷入驚恐之中了嗎?
被人窺見真夢,被人窺見自己為人時的過往。
竟會如此!怎會如此!
……
長舒一口氣後,波德萊爾又恢複了以往的冷眉冷眼。
既然,難得地回憶起為人時『驚慌』的情緒,那麼,也就按照人類的習慣來解決吧。
######從我這裡走進苦惱之城,從我這裡走進罪惡之淵,從我這裡走進幽靈隊裡。
一柄通身漆黑的長槍出現在他的左手之中。唯有槍刃的中部呈出一段異常顯然的金色。
僅僅是與它對視,周殊宇就有種肉身即將被撕裂的錯覺。
######弑神吧,朗基努斯之槍。
接著,他的槍尖指向絕境長城。
######——常以憤懣掩飾驚慌,常以怒火替代無措。
「淵流·聖彼得的否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