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舒宇側身避開一記撲襲。又因不知該用什麼詞語來描繪而一時語塞,直至又刺殺了一隻空劫獸後,才脫口而出下半句話: “彆再這麼玩世不恭了。”
“哪有玩世不恭啦?”他的聲音聽起來與戰爭格格不入, “你剛才激怒波德萊爾時所說的話,雖然我不是很明白,卻也能明顯感受到是他方才突然暴走的關鍵。是你的話一定就會想到,他所代表的新世界與舊世界最大的區彆,就在於『死亡』的不同吧?”
“我不是說這個……”
“再說了,牆外也沒你想像得那麼危險,大部分空劫獸並沒有阻攔我的意思,大概是在引誘我深入呢。”
“引誘?那為什麼你還……”
“因為我不是那種守得住誘惑的人嘛。好了,已經越過獸群,先不說了。”
不等周舒宇開口,他就斷開了聯係。在主動的封閉下,哪怕周舒宇再想要聯係他也是不可能的。
這裡,就算是敵人的後方了吧……
孫銘辰張開五指,嘗試性地在空中比劃了幾下。的確,在這裡的話,即便是普通的行動都會有種相當明顯的遲滯感。如果將這種壓製神力的遲滯感再無限放大,或許就能夠與無主之堡時的那種感受相提並論了。
嗯……
換句話來說,自己現在就是身處於——『另一個世界』之中嗎?
想想還真是奇妙。
自己的身後就是戰場,空劫獸潮、舊神、絕境長城、黑太陽宮、波德萊爾。他們正處於兩個世界碰撞的前沿。而前方,則是一片完全未知的新世界。這種遲滯感,猶如一種全方位的抵觸,一種全方位的拒絕,試圖將他的存在否定、徹底抹殺。
這種拒絕,與自己曾經身處的那片大海、永遠無法觸及的海麵,似乎也有難言的相通之處啊……
甚至於,就連身居戰爭的前線,都還在思考這種隻關乎個人的事情,自己果然還是缺少共情的能力嗎?被情感所拒絕而缺乏的同情心,實在過於慘淡。被困於世界之底,如此一來,便唯有同情自己這件事情才是順理成章的。這一切的起因——原來如此,原來——就是被拒絕的結果嗎?
被世界拒絕的人。
與拒絕世界的人。
真是,太諷刺了啊……
孫銘辰笑了。既是欣慰與喜悅,也夾雜著一絲幡然醒悟的悔意。憑借著一種對情感與聯係始終淡漠的天賦,他本能地察覺到,自己禁受不住誘惑而魯莽的行動,連同剛才這番『觸景生情』的空洞的囈語,或許其實都正在波德萊爾的意料之中。世上總有這麼一種人,喜歡飽含深情地眺望他人。周舒宇是這樣的人,波德萊爾大概也是這樣的人。唯一不同的是,——周舒宇是以此來約束自己對世界的眷戀,在愛它的同時又不被它所愛;而後者則是用那樣的方式來玩弄世人,嗤笑世界。
他終於為自己找到了必須戰鬥到底的原因。
至於這個原因是否是對方主動遞給他的,孫銘辰也懶得再想了。
『波德萊爾必須死。』
——隻要明確了這一點,隻要能夠說服身體心悅誠服地行動,便足矣。
他隨即向天啟說明,周舒宇的猜想不錯,這片漆黑如永夜的地方,的確是新世界的一部分。同時也講述了自己的猜測:憑空出現的新世界的來源與波德萊爾自然有密不可分的關係,但對於這個龐大領域的維係,也絕不會如他背著手懸浮在空中那般易如反掌。如果召喚者是波德萊爾,那麼維係者或許還另有其人。另外,被波德萊爾殺死的七位舊神自空劫獸潮發動後就不見蹤跡。他們的肉身仍是如假包換的神明之軀,是眼下除了波德萊爾之外,對舊世界最大的威脅。
所以,他希望繼續留在牆外。
“就這麼做吧,主上。”洛塞特斯一邊奔波一邊勸道, “您為我偏心甚多,這裡的壓力還不算太大。”
“隨他吧。”周舒宇也彆扭地表達了自己的態度。
於是,即便其餘四神都出於各自的考量,而認為此舉欠妥,天啟也同意了他的請求。
天啟這麼做是出於對周舒宇的信任。儘管孫銘辰留給他的印象有些散漫不羈,但作為最親近他也是了解他的朋友,應該很清楚他的本性,以及他敢於這麼做的原因。
事實上,孫銘辰根本沒有顧忌黑太陽宮是否會同意他的行為。大概是出於一種有恃無恐,在其餘舊神展開討論的時候,他就已經潛入獸群展開偵察。在如海底暗流一般的獸潮中,他行動起來倒是十分靈活。由於沒有明確的目標,而且空劫獸的數量又實在太多,他便索性隻憑著感覺在獸群裡橫衝直撞。興許正是因為他的肆無忌憚,周圍的空劫獸始終都沒有對他發起攻擊。
說來也巧,當周舒宇剛說完那句“隨他吧”,孫銘辰就找到了此行的目標之一。
被奔湧的視覺中央,赫然豎立著一道更加較之黑暗還要深沉的身影,他手持一根頂嵌深藍色寶石的木杖,麵部明顯遭受過重擊。不過大概是由於原本的樣貌就不佳,這副扁平的麵容,對照起天啟所講述過的特征而言,倒也勉強算得上是鮮明。
包裹著兩顆深藍色的眼睛,正隔著暗流與他相望。
“我找到了。”
“誰?”
“第五號角,紮爾納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