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聽得真切,這的的確確是渡劫的雷聲。
山洞深邃,不見一人,桑染連喚了幾聲師父,無人回應。
看樣子他是在這兒得了老道吩咐,出去尋找鬼瘴源頭,也不知那老道去了哪裡。
大雨一時半會兒停不下來,冷風嗖嗖往洞裡灌,勤勞少女左瞻右顧,角落裡搜羅來乾柴,在避風角落壘起個不大不小的火塘,先墊乾草再疊枯枝,疊成個蓬鬆的小塔,火石敲了火星子進去。
少女趴在地上,鼓起腮幫子往裡吹氣,火星子帶起火苗,攀著枯枝越燒越旺,不一會兒嗶嗶啵啵燃起篝火,幽暗的岩洞如同被朝陽破開的山穀,融融一片暖。
她十分得意地拍了拍手,從地上站起來。
桑染遲疑著向這邊走來,他已在洞裡尋摸了一遍,無功而返。
杏子套了一路的近乎,自認為與美少年已經有些熟絡,便喊他來烤火:“快過來坐呀,這邊暖和,衣服都濕透了。”
毫不意外,桑染很見外,他站得離火塘老遠,腿腳有些邁不開。
杏子嫌他磨嘰,大大咧咧跑過去拽住他的胳膊,將他扯到邊上。火塘附件有一塊石頭,雖不平整,但也寬闊,少男少女排排坐,當下枯山惡水也錦繡怡人起來。
尤其是桑染,絢爛的火彩跳躍在他臉上,一臉病氣被光華掩蓋,恍然似天人降世。
杏子正是情竇初開的年紀,眼看直了,可嘴巴偏要找點茬才痛快。
“怎麼瘦的跟骨頭棒一樣,拉著你都硌著慌,莫不是生了什麼病,我們家阿櫻醫術賊好,要不讓她替你把把脈?”
桑染便望了過來。
正逢大雨瓢潑淒風陣陣,幾塊柴木散儘畢生餘熱,隔絕出一方暖融融的天地,黑暗被摒棄在身後,泥濘的人間有了生機勃勃的溫暖。
然而這光,依舊沒能照進他那煙雨蒙蒙的眸子裡。
以前的小天孫,眼中隻有冷漠。
你也說不清楚他是聽不懂,還是聽懂了但卻漠不關心,他日複一日活在自己的世界裡,從未多看彆人一眼。
現在的桑染,眼底全是是冷清。
就像早已習慣了命運的捉弄,掙紮都是徒勞,努力終將白費,於是藏起希望,將自己隔離在一片無痛無感的不毛地,告訴自己一切都不必在乎。
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
替他把脈解不了他的心症,他更不會將手遞給我——無論年紀還是道行都高於他的潛在的威脅。
而他所仰仗的師父,並沒有依照約定在此等他。
他眼中提防分明可見,我隻能溫和地對他笑了笑。
“何須把脈,望聞問切,首先一個望字,我見少俠眼下發青,眼中血絲遍布,是不是經常徹夜難眠,噩夢不斷,常夢見孤魂野鬼向你索命,早上起來還會心悸煩悶,盜汗不止。”
少年身形一滯,略帶訝異地看著我,疑惑與警惕交織在眼中。
果然被我猜中。
我坐在他對麵,撿起一根枯樹枝,將火撥明,杏子在一旁喜滋滋念叨:“你看,我就說我師父厲害吧,一眼就能看出你昨晚做了什麼夢。”
雖說平日裡沒規矩,但在外人麵前還是忍不住引以為豪,她轉過臉問我:“阿櫻,這個病症是個什麼來頭,要怎麼治,你待會兒能不能給寫個方子?幫他簡單調理一下?”
“這個嘛……”說來話長了。
抬頭看著洞外糾結的雷雲,悶悶作響遲遲不發,像是紅塵汙瘴淤積出一個巨大毒瘤,將敗不敗,隻待時機成熟瘡口潰爛,便要以那雷霆萬鈞之勢,除儘汙穢,滌蕩青空。
也快到了,我伸了伸懶腰。
“方子不必寫,過了今日,一切都不足為懼。”
“又賣關子。”杏子噘嘴以示不滿。
有個精力旺盛的鬼精靈在,便似一輪紅火火的太陽,照得哪裡都生機勃勃,她又開始嘰嘰喳喳纏著桑染講話,桑染時不時敷衍一句,收攏的肩膀也漸漸放鬆起來。
勉強有說有笑其樂融融,便這樣過了大半個時辰。
已至正午,雨水未有停歇之意,黃白遊還未現身。
我動了動鼻尖,搜尋著山洞中若有似無的味道。
若老道壽歲上的矛盾真的是用禁術動了手腳,那他此刻該如何布置,才能確保萬無一失呢?
又會躲在哪裡?
一番審時度勢,我湊到杏子身邊,來了一句不合時宜的話。
“看這勢頭,雨是一時半會兒停不了了,總是閒著,為師考考你課業。”
少女臉上飛揚的神采瞬間消失,像是在看著一掃興的怪物,我佯裝不知,給她添堵:
“我隻是聽著這悶雷不止,卻又劈不下來,忽然記起一故事,想跟你探討探討。”
說起故事,杏子果然興奮了,捧起臉做恭聽狀,一直盯著火塘的桑染也抬起頭。
我便娓娓道來。
“從前有個邪修,道貌岸然卻包藏禍心,壞事做儘積惡難返,被天劫追殺,他算到自己大難臨頭,便收了一幫徒兒,每當厄難將至,便選一徒兒外出遊曆,暗地裡動用轉圜禁術,讓徒兒替自己承擔天劫,又將徒兒的福報轉圜到自己身上。”
杏子知道我在指桑罵槐,眼睛眨了一眨:“這人好不要臉,畜生都不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