誒這不對，怎麼盤問起我來，果然孩子長大了，學會以攻為守了。

我立刻調整對策，這次問得直白，讓他避無可避：“若真的情投意合，為師便替你張羅，那姑娘是村裡的還是鎮上的？芳名幾何？家中還有什麼人？”

桑染被我迎頭痛擊，小臉一紅，狼狽地扭回頭，呼吸聲也變得粗重起來。

“她……”

他聲音放得軟軟的，帶著一絲甜蜜與憂愁，仿佛關於她的一切正徘徊在唇齒間，散發著清香。

“她是個很好很好的人。”

很好很好的人……

我揣度著這語氣中赤誠的愛慕，那是有多好。

好到要小心翼翼捧她到心尖尖上，一想到她心裡便似灌滿了蜜糖。

好到教他生出卑微的希冀，恨不得化身石橋，受三百年日曬，三百年雨淋，隻為她從橋上走過。

桑染正背對著我，我看不到他的表情，卻能看得出他每一根頭發絲都在情根深種。

心裡不禁有一絲羨慕，我何曾被人如此在意過。

“那她可中意你？”

“不曉得。”

桑染沉默了一會兒，忽然回過頭，頗有些神秘地看著我，在我耳邊悄悄道：“她有些呆。”

“呆？”

不知是不是我眼花了，桑染看我的眼神好像有些淘氣，我恍惚間覺得自己被人嘲笑了，又捋不清楚為什麼。

不過這可慘了，莫非是單相思？

到底是何方神聖把我們家阿染迷得七葷八素，回頭定要找機會跟杏子仔細八卦一番。

“你這孩子，什麼都喜歡藏著掖著，你不說，也不讓我幫忙，回頭那姑娘要是許了彆人，你可彆後悔。”

桑染不說話，握住我的手收緊了。

這是緊張了？

還是不要嚇唬他，我趁機抽出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彆泄氣，我們阿染豐神俊朗，體貼又溫柔，總有一天，她會知道你的心意的。”

桑染沉默良久，才“嗯”了一聲，乖乖的。

“阿櫻可有喜歡的人？”他突然問我。

“我？”

來而不往非禮也，他既然將掏心窩子的秘密都說給我聽，我也是正兒八經想要答他，可是卻沒有答案。

天上人情涼薄千年如一日，反倒是下凡這些年，才生出些羈絆來，可我當真做不了人間情竇初開的少女，麵對世間的情愛，也曾偏僻入裡地剖析學習，卻總覺得有頗多不合理之處，難以苟同。

既不能實話實說，也不能不回答，想了想，決定按照先後順序，回答他第一個問題：

“你剛剛問我以後想要過什麼樣的生活，為師的理想的生活，便是離群索居孤獨終老。”

“阿櫻你又說笑，哪有人想要孤獨終老的。”桑染道。

可我說的是真的。

或許是我這人心太軟，總不舍得委屈彆人，到頭來隻能委屈自己。

天帝點化我成仙，我三跪九叩無以為報，便三千年如一日照顧著小天孫，撿了杏子當閨女養，碰見桑染，還是一如既往想讓他好過。

可這些因緣枷鎖一般將我牢牢困住，天上不得自由，人間也一樣，過了十年還有一千年，過了一千年，還有日複一日直到一萬年。

不知何時是個儘頭。

我也曾想要一了百了，神仙做乏了，倒想回大雷音寺前，做那無喜無悲的草木。

索性這一世的牽絆無非是杏子與桑染，人生不過百年，總有塵歸塵土歸土的一天。

欠天帝的恩澤，還報給小天孫罷了，他終有一天會長大，意氣風發告彆我，飛向屬於自己的天地。

或許到那一天，我便得以解脫，乞來骸骨去到一個荒無人煙的地方，將自己藏起來。

想到這裡，胸間一股濁氣便似不見天光的幽靈掙紮出來，隨著我綿長的呼吸，消散在歎息裡。

桑染轉過身看著我，他無法理解我的悲觀，隻以為我說了反話。

“有我和杏子在，不會讓你孤獨終老的。”他認真道。

“是啊，也隻能想想咯。”我自嘲。

桑染的眼中霧色朦朧，像是在擔憂，我隻好發揮自己瞎掰的特長，將方才那話圓回來。

“為師這一世，修的是無掛無礙，孑然一身方得大自在，你初通法門，勘不破紅塵愛恨也無妨，待嘗儘人間八苦，看透世間無常，自然明了，緣起性空，不過如是。”

光影在桑染眼中輾轉流過，他咬了一下嘴唇，停住腳步。

他站在如斯夫的流水中，深吸了一口氣。

“阿櫻，其實我……”

話說了一半忽又停住，似有什麼東西不上不下卡在他喉中，憋得他麵色紅潤了許多。

我等著下半句，等著他如何鼓舞我彆灰心喪氣，卻突然腳底一涼，似踩上了什麼滑溜溜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