埋葬 桑染這一生,仿佛都是為了這一刻……(2 / 2)

落日如火一樣紅,片刻間便要燃燒殆儘,桑染徹底傻了,他死死捏住我的肩膀,好似這樣便可以阻止木痕爬上脖子,可那終究是徒勞。

大顆大顆的眼淚滑出眼眶,他無助得,如同天崩地裂了一般。

落在他懷裡時,我已經沒了知覺,遠處的雲霞和近處的山化作朦朧一片,隻有耳邊抽泣聲清晰可聞,我聽見他的心在一片片碎裂,似有一柄銼刀正將他整個人剖空,他佝僂著腰緊緊抱著我,想要將我揉進那片虛無。

還剩下殘存的最後一點點力氣,我在他耳邊輕語。

“我……我會在奈何橋邊等你,我要你信守承諾,光明磊落過完這一生,我要看到你一塵不染的靈魂,不沾一絲殺業,不帶一粒灰塵,這樣的你,才配來見我……我會等著你,等著和你一起去往來生,你可一定……一定要信守承諾,清清白白來見我。”

臨死之前,我又撒了謊,我從輪回台掉落,哪裡有機會去奈何橋,他將歸位仙班,不會有來生。

可這都不重要。

我在他心間種下一根刺,以我慘烈的死,澆築他對蠱靈切齒的恨,隻要動念便痛不欲生。

他成不了魔。

我安心地闔上眼睛。

枯化的身體一點點冰冷,四麵八方吹來了風,他抱我抱得再緊,都無法將我溫暖。

可心口泛起一絲甜。

忽而想起,雲端千載,沒有人為我哭過。

浩瀚的九重天白玉堆砌祥雲鋪就,四處芳香沁人,鸞鳥和鳴,巍峨宮殿矗立在雲巔,萬頃琉璃折射出斑斕光華,仙人來去皆珠冠霞帔喜樂融洽。

可惜那些美好,都與我無關。

我守著孤獨的小天孫,日複一日毫無回應,沒有人問過我是否會難過,沒有人問過我過得好不好。

好似我就應該咽所有委屈,隱沒在紫霄雲殿重重宮闈之下,化作一個庸勞的影子。

人間匆匆二十五載,我有了杏子,有了桑染。

兩個嗷嗷待哺的幼獸,有血有肉響應著我一飯一食,熱火朝天的日子生出脈脈溫情,肝膽兩相照,燈火亦可親。

便是這蜉蝣般毫無意義的一生,卻又如此讓人眷戀著迷,人和人相互依偎著,在彼此眼中看見自己,便如浮萍的生了根,塵埃有了歸處。

最後一縷夕陽落下,世界歸於安靜,魂魄飄飄然似斷線的風箏,越飛越遠,我浮在雲間回看桑染,那單薄的人跪在地上,哭得聲嘶力竭。

我守著他,他守著懷裡的人,黑夜吞沒大地,悲傷如風嗚鳴,一整夜就這樣過去。

淩晨時分,太陽照常升起。

桑染雙目空茫,抱著我一步一步走下石階,石階好長啊,一眼望不到儘頭,就像那荒煙蔓草的餘生。

晨霧消散,熹微光芒照進森林,老樹參天如遠古巨人,張開臂掖蔭蔽大地,鳥兒掛在枝頭不發一聲,一切都安靜著。

風悄悄而來,捎帶著瀟瀟木葉,又悄悄離去。

桑染無聲無息在葉浪中穿行,向一條斷掉桅杆的小船,不知道該望哪裡走,更不知在哪裡停下。

山窮水儘,幾度昏厥,恰醒在一片風景怡人所在,視野開闊,望得見山水,也望得見天上雲霞。

他將懷裡的人放平,並排躺在身邊,呆呆地看著天上的雲。

雲彩薄得像棉花,遮蓋著蔚藍的天幕,一團團一滾滾,輕若鴻毛,白若綾紗,不知不覺又被夕陽染紅,飄搖若嫵媚的櫻花。

他在傍晚時分振作起來,將身邊植被拔除,徒手扒開泥土,刨出土礫一捧一捧丟到一旁。直到新鮮的土壤漸漸堆積成土丘,直到指甲斷儘鮮血淋漓,直到朝陽穿過樹枝,重新照在他身上。

他終於刨出了個令自己滿意的土坑,不寬不窄,能容下一人。

他去河邊將手臉洗淨,沾濕手帕回來,一點點擦拭那朽木一般的身體,如珍如寶。

他捧著我的臉,呼喚著我的名字。

他捧起一抔抔土,將我掩埋。

他沒有念往生經。

他坐在新墳前,一坐又是一夜,沒有眼淚,也不知在想些什麼。

螢火蟲四下跳躍,熒熒之火照亮他瘦削的臉龐。

他仿佛又變回了小天孫,生無可戀目空一切,從孤獨中走來,又將回歸於孤獨中去。

有風吹來,我已無法再停留,卻又不忍心離去。

我想告訴他,這一世太苦,我也隻能陪他到這裡,可人生海海,總要分離。勇敢的向前走啊,走出這片森林,去見那未知的風,去淋一場澎湃的大雨,向那遼闊的天地間闖啊,生龍活虎,就像,就像我所遺憾的那樣。

我想讓他知道,童年的那場火源自人心的險詐,蠱靈之禍也隻因世道艱險,天命負累無可回避,這些都不是他的錯,莫要輕易責怪自己。

我想說,時間沒有儘頭,我們或許還會相遇。

哈,原來我還有這麼多話想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