住院的日子每天是一成不變的,沒有新意。所謂的中秋節國慶節長假短假對他這個隻能躺在病床上的人來說都沒有意義。
夏雪雖然把他的筆記本從家裡帶了過來,他卻很少上網,每一天的二十四小時過得都很簡單:例行檢查,掛水,在藥物的作用下慢慢入眠,然後,整夜失眠。
白天清醒的時候,付靖倫會忙裡偷閒過來同他聊天,聊八卦聊人生,卻從來不會跟他聊起景灝。
事實上,景灝再也沒有來看過他。
更多的時候,蘇亦歡隻能一個人看電視。手裡的遙控器一直往前按,按到有趣的畫麵就停下來,看過,又一個人爆笑。隻是在之後他總是會納悶:有什麼好笑的呢?
影視頻道永遠在重播著無聊的肥皂劇和沒有多少意義的喜劇片,娛樂頻道永遠在搶播著自家狗仔隊偷拍到的第一手明星緋聞八卦,看似正經一點的新聞頻道又總是某某小國政變或者某某大國領導人到他國進行友好訪問……
蘇亦歡不知道每一個失眠的夜晚他都在想什麼,也許是顱腦損傷的原因,與每一個夜晚有關的記憶都是一片空白。他甚至覺得自己就像個行將就木的老人,於遲暮之年不停地回憶,所有的記憶走馬燈似的在腦海裡過一遍,然後就忘記。
在床上躺了快半個月,終於得到付靖倫的同意下床活動。扶著牆壁費力地挪動好像不屬於自己的雙腿慢慢走到窗邊,盯著明媚的陽光直到眼前出現黑暈,昏頭昏腦地靠在牆壁上的時候他心裡卻出現了久違的開心……多麼像一個傻子。
這段時間以來夏雪似乎知道他心情不好,得到付靖倫等醫師的確實保證自家少爺完全可以自主活動後,便很少出現在病房。蘇亦歡也樂得獨處,黑暈消失後他慢慢地挪回床上,拿出手機翻看著電話薄上寥寥幾個號碼,歎口氣又把手機扔到一邊。
他的電話薄裡一直沒有景灝的號碼,那又怎麼樣呢?他早已習慣,自己與景灝的生活本來就該呈現的,涇渭分明。
日子就這樣靜靜地過去,知道蘇亦歡可以坐著輪椅到樓下花園呼吸新鮮空氣的時候,他已經很少會想到景灝了。
這個周六與過去的幾天也沒有多少差彆,午飯後夏雪推著他到樓下散心。往常他隻在樓下方圓十米的範圍內隨便看看,今天卻想走得遠一點,夏雪也就把他送到大花園去了。
“付醫生有交代少爺不能吹風,還是把這個毯子蓋上比較好。”夏雪把薄毯對折蓋到蘇亦歡膝上,蘇亦歡抬頭看看耀眼的陽光,歎氣:“姐姐,現在根本沒有風好不好?”見夏雪堅持的表情,他隻得又道:“我蓋著就是,姐姐你先回去吧,我一個人沒問題的。”
夏雪應聲而去,蘇亦歡微仰起臉感受著秋末的暖陽,很舒服。
耳邊忽然響起熟悉的手機鈴聲,蘇亦歡剛掏出手機鈴聲便斷了。
“喂……嗯,我在樓下了……嗯,我有帶,我現在就上去。”是一道溫潤好聽的男聲。
原來不是自己手機在響,蘇亦歡自嘲地笑笑,真是神經過敏了。朝鈴聲響的方向看去,隻見一個身穿米白色夾克藍色仔褲的男生正把手機放回上衣口袋,男生大概20歲上下的樣子,也許是感覺到有人在看他,轉頭對蘇亦歡微微一笑,提起剛才因接電話擱在石桌上的東西往病房大樓去了。
蘇亦歡注意到男生進入的大樓似乎是複雜病症的病房大樓,難道他有親友患了重病?
盯著男生消失的方向發了會呆,蘇亦歡隻覺得心裡的鬱結消失了一大半。愛啊恨啊什麼的,其實遠沒有人們想的那麼重要,至少,它們在生命麵前都沒有權衡的意義。
徐安醫院的壞境很好,大小花園分布在醫院各處。蘇亦歡搖著輪椅沿著花園小道慢慢走,等他再注意到周身的景色時忽然呆住了。
不遠處是一幢看上去有些年代的房子,有一麵外牆卻長滿了綠色的爬山虎,隻在隱約間透出原本暗青色的磚牆。
眼前則是一個用白色木料建成的西式長廊,幾個柱子上都栽有常春藤,加上不遠處的房子,綠意盎然。
蘇亦歡把輪椅搖進走廊,鼻端聞到絲絲清爽的香氣,抬頭看看綠藤之間投下來的星點陽光,隻覺得愜意非常。正想拿手機拍下這些美好的景色,一看才發現原來擱在膝上的手機不翼而飛。
蘇亦歡有點犯暈地拍拍腦門,一定是來的路上沒注意滑掉了。肩膀垮下,方才培養出來的好心情一下子又都不見了。
“嘿!前麵那個誰,這是你的手機吧?”聲音有點熟悉,蘇亦歡回頭才想到是剛才那個男生。
男生走到蘇亦歡身邊,把手機遞過去,又道:“剛才看到你手裡拿的,跟我的好像是同一個款。”男生又笑:“我就想啊,如果方圓30米找不到你,就不打算物歸原主了。”
蘇亦歡接過手機正要道謝,聽到男生後麵一句話一下子打消了感謝的念頭,而是沒什麼好臉色的瞪著他。
“哎,開個玩笑啦。小孩子就是變臉快。”男生說著,又順手摸了摸蘇亦歡的短發。
“你的玩笑真無聊。”白了男生一眼,自顧自地拿手機拍照。
“是啦是啦。”男生也自覺無聊,又道:“那些爬山虎最漂亮的時候已經過了,夏初的時候我來拍過……對了,存照片的盤應該在,我給你找找。”
蘇亦歡這才注意到男生兩手還抱著個紙盒,隻見他把紙盒擺到常春藤蔭下的石桌上開始翻找起來。片刻之後,他翻出一個很小的移動硬盤遞給蘇亦歡:“呐,就在裡麵了,另外還有一些我沒事的時候胡亂拍的照片,你看到的話不要取笑。”
還真是自來熟,蘇亦歡腹誹著,還是接過盤放進病號服的小口袋裡。
“這個盤,我怎麼還你?”
“沒事啊,我差不多每天都到醫院的。再遇到的時候你遞給我就行了。”男生斜身靠在一邊的柱子上閒閒地環著手,接著道:“你一定想問我剛才提的保溫飯盒去哪了對不對?”
“並沒有。”蘇亦歡知道自己現在一定滿臉黑線了。
“這樣子,那我跟你說,被我女朋友摔壞了。”男生聳聳肩,又問:“對了,你什麼病?”
蘇亦歡又拋出一個白眼,心裡罵著“你才有病”,咬牙回答:“脾臟破了,肋骨斷了,還有腦震蕩。你滿意了吧?”
“哈,我女朋友剛才也這麼跟我說,‘你滿意了吧’,你們生病的人脾氣會不好,我明白的。”男生又走到他的百寶盒前開始翻東西,不一會兒就翻出來幾個MP4,幾麵破了的鏡子還有幾本書。
“你看,她把MP4的按鍵都用小刀摳掉了,鏡子是直線投擲砸在牆上碎掉的,還有這幾本書……”
男生彎腰把書擺到蘇亦歡膝上,卻都是一些嚴重破損的,其中一本看得出封麵是嶄新的,內頁卻被毀得不成樣子了。
蘇亦歡看著似曾相識的封麵,拿起來仔細看,才發現原來是祭司的小說。有包含著她發表的第一篇短篇小說《空屋》的文集,也有她的第一部長篇小說《醉眼》,而那本封麵嶄新的,作者居然也是祭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