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8 章 許個願吧。(1 / 2)

刺蝟的肚皮 君椿 4628 字 11個月前

“阿清。”

晏長徳終於喚她一聲。

晏清竹指尖霎時抽動,將頭緩緩低下,脖頸上的青筋若隱若現。突如其來的脆弱感侵襲著理性,到底是什麼樣的痛苦讓她更加堅決,更頑固。

“嗯。”晏清竹緩了許久,撩撥額前的秀發,語氣中帶著一絲鼻音。

晏長徳冰櫃中的一瓶啤酒取出來,晏清竹知道他這個習慣。曾經家中不富裕,隻能買到廉價的啤酒,晏長徳便給她一點小錢,讓她去便利店買,剩下的留著給晏清竹當零花錢。晏清竹分不清啤酒的好壞,隻懂得每次都買同一種。而如今晏長徳拿出的正是曾經那個老品牌。

“你恨我嗎?”晏長徳長歎道,拉開啤酒環,白沫輕微冒出。

晏清竹目光並沒有與他對視,長久噤聲沉默。

怎麼都說不上來。

晏長徳知道她的心結,將啤酒猛喝一口,語氣沉重:“我三十歲的時候,正趕上所有事業大滑坡,一切努力都白費了。我就覺得啊,人生也就那樣了。”

“我對不起你媽,對不起你爺奶。”

晏清竹安靜傾聽著,晏長徳很少談起往事。小時候問他,他也隻會擺擺手,一句隻道當時是尋常。

“你猜怎麼著,你出生了。”晏長徳欣慰笑著,回想第一次抱著還沒有手臂大的晏清竹,那是還是早產兒,瘦瘦小小,黑不溜秋的。

就連王冉萍都嫌棄。

那時王冉萍躺在病床上,不禁皺著眉:“你說她怎麼長得皺皺巴巴的,跟小猴子一樣。”

見過大風大浪的晏長徳此刻眼中充滿血絲,第一次接觸這樣弱小的新生命,竟然會不知所措。他凝視著熟睡的小嬰兒,將手用衣角反複擦拭,才敢輕輕觸碰嬰兒緊握的小拳。見麵前這個小東西淡淡一笑,晏長徳霎時鼻頭一酸,淚水奪眶而出。

目光中充滿憐愛:“你可彆說,你看她現在瘦瘦小小。以後會識字讀書,會結交朋友,會去和這世道硬碰硬。再厲害一點,會做一桌美味的飯菜,會照顧家人。誰知道呢,反正一定了不得。”

這小東西,難過了會哭,高興了會笑。

未來會成為怎麼樣的人,她都是晏長徳的驕傲。

而在晏清竹出生後,事業逐漸好轉,進入快速上升期。晏長徳大喜,又見這孩子如此靈性聰慧,他如此肯定那是神明賜予的寶物。

三年後,第二個女兒誕生。

晏長徳將晏清竹抱在懷中,晏清竹目睹這新生兒,目光泛起光亮。

“阿清,給妹妹取個名吧。”

“今天老師教了我們幾句諺語,那就叫晏語吧。”

那句諺語便是:

明月在天思鄉德。

有光,有家,有情。

而所有的美好幻想,在一張報告中戛然而止。

“那醫生和我說,這孩子和我沒有任何血緣關係。我就說,怎麼可能呢。可那時候你也知道,跑了幾趟換了不同的醫院,他們都是這樣和我說的。”

“那醫生給我反複確認,說那二女兒才是我親閨女。就算是這麼講我還是不信。”晏長徳平靜地回想當初的情景,笑著吐言著,像極訴說當時的故事。

如同一把尖銳的匕首鋒利割開這層脆弱的結痂,晏清竹眼神逐漸黯淡。

這個場景晏清竹很熟悉,那時候在醫院的走廊上,長期嗅著消毒水的味道刺鼻使晏清竹犯惡心。晏清竹看著剛從房間走出的父親。她本笑著迎接,霎時被一股強烈的力量摔在地上。

那是她的父親,第一次打了她。

晏清竹捂著臉,耳畔嗡嗡直響著,呆愣麻木凝望著父親,瞳孔中倒映著那男人的身影。

那人沒有再看她一眼,頭也不回地走了。

這一瞬間晏清竹所有的感官混亂,伸手抓握卻撲了空。整個身體撲倒在地上,晏清竹本想直起身嘶喊來換回父親的一絲同情心,可猶如被掐著咽喉,絕望的淚水如潮一般湧上眼眶。充斥著消毒水的環境中,晏清竹才知道原來自己才是最臟的。

自從以後,但凡聞到消毒水的味道,晏清竹都會下意識泛起冷汗,生理性乾嘔到沒力氣。

“在醫院那天,王冉萍親自打電話給我,承認了這件事。”晏長徳歎了一口氣,將吃完的飯盒重新蓋上,自嘲笑道:“是啊,我這種人怎麼可能配得上這麼優秀的女兒。”

晏清竹的視線再一次對上晏長徳,睫毛顫顫,她從來都知道這件事的由來。可再次身為旁觀者的身份聽到這件事,卻也一陣唏噓。

這麼多年,猶如一場痛苦的夢境,謊言的背後依然是謊言。強大的無力感壓製著所有力量,在無奈無能下的所有情緒猶如輕石打在水麵泛起漣漪。而痛定思痛的磨煉再一次重蹈覆轍,依然會讓晏清竹窒息。

“爸,晏語也很優秀。”

晏清竹想著的還是晏語,也是她虧欠過多,如今想著希望麵前這個男人能對晏語好點,偏心也好,吝嗇也好,怎麼樣都好。

真正值得心疼的是晏語,晏清竹一手托著下顎,餘光淺淺。

“我提起晏語的時候你會嫉妒嗎?”

晏長徳目光嚴肅,注視著晏清竹。而晏清竹垂眼,嘴角微抬。她將飯盒重新收拾好,用紙巾抹去桌上的汙漬。

“羨慕,很羨慕。”

晏清竹抬眼看著晏長徳,一字字說著,語言真摯,沒有一絲雜質。

眉眼清澈,晏長徳幻想無數次她十七歲,而晏清竹確實長成他想象中的樣子。

沉穩,莊重。

沒有嫉妒,更沒有一絲恨。

一直覺得自己不配。她才是問題的本源,她怨不了任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