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從未見過NICU的場景,隻是麵對渺小脆弱的生命,竟會止不住的心疼。
何況還是——
洛木轉過頭,瞬間注視到晏清竹的眼神,平靜而又溫和。
從未想到照片裡瘦弱小小的早產兒,竟會在多年之後,長成可以抵擋一切苦難的姑娘。
“這……”洛木剛開口,聲音便顫抖不定。
晏清竹理所應當點頭,淡然回答:“是我。”
洛木動容,指腹在照片上摩挲,輕觸照片上那嬰兒瘦弱的,還沒有指節大小的手。
難以言喻的酸楚湧上心頭,記憶裹挾屬於醫院獨有的消毒水味,照片上的心電屏幕好似真的在跳動,卻有種懼怕平息的恐懼。
在重症急診室裡,沒有任何辦法,隻能將自己的希望與愛全部交付。隻是生死過於無常,每一步都是與死神博弈的賭注。
“木子姐?”晏清竹低聲試探道,而洛木怔了怔,終於緩過神。
洛木神情未定,瞬間將晏清竹的臉捧起,認真注視著。眉眼秀麗又混有幾絲銳氣,高挺削瘦的山根俊俏,怎麼打量都是至臻的美人骨。
“幸好。”洛木凝視許久,緩緩吐言。
“嗯?”晏清竹茫然:“我很好,木子姐。”
麵前人呆愣的傻樣瞬間讓洛木回神,捧著晏清竹臉的雙手又打一下她的臉。
隻是手勁過大,直到晏清竹喊疼,洛木才確定不是做夢。
“我就是挺心疼的。”洛木放下照片,不忍再看第二遍。
晏清竹又將西瓜塞入口中,明明是清涼的甜,心中卻冒出無名的酸味。
“姐姐是心疼她,”晏清竹指著照片,又指著自己:“還是心疼我?”
洛木霎時氣笑:“果然給你燒迷糊了。”
照片大部分都是孩童階段,幼時的晏清竹明顯稚氣可愛,笑起來還帶著嬰兒肥,難以想象會和麵前晏清竹是同一個人。
洛木舉著一張小晏清竹寫硬筆書法的照片,認真盯著上麵的字跡。
在諸多語句中,洛木瞥見了一句熟悉的話。
[縱使命運崎嶇痛苦,也要跪在神明麵前磕破頭來求你一生坦途。]
洛木頓時默言。
有些因果,在很久很久之前,便種下了。
帶著細微矯情形成文縐縐的語句,早就在幼時被封緘。多年之後,才在咬文嚼字中緩緩悟出。平淡而又真切,從此因為這句故作姿態的話,成就一段奇妙的邂逅。
因為這一句話,讓十七歲洛木的目光終於落在晏清竹身上。
洛木凝視這照片許久,不自覺笑出聲。
可照片中的小晏清竹認真寫著每一個字,端正疏秀,而臨摹的範本被她丟在一旁。
“哦,這張啊,趁我媽不在,隨便寫的。”晏清竹瞟了一眼,笑著解釋道:“那時候臨摹《靈飛經》,但小孩子時期總坐不住,總會覺得自己也能秀得一手。”
洛木暗自笑著,翻看數十張晏清竹幼時的照片,單獨的,和妹妹的合照,什麼樣的都有。隻是不斷翻看,卻越覺得奇怪。
“怎麼沒有看到你十幾歲之後的照片?”洛木抬眼,與晏清竹對上視線。
晏清竹整理照片,慢悠悠道:“我父母在我十歲之後就離婚了。”
後來的故事,也不需要她多言,洛木自然是懂的。
洛木點點頭,不再追究。
“木子姐有小時候照片嗎?”晏清竹反問她,並將挑了一塊最甜的西瓜瓤塞在她口中。
洛木輕聲咀嚼,沉思幾秒,隨後搖搖頭。
幼時家中並沒有那麼發達,直到十幾歲才聽過“數碼相機”,還是從家中弟弟的口中得知。後來隨著年紀的增長,懼怕彆人異樣的目光,總會刻意避開鏡頭,好似她隻屬於不被看見的角落裡。
“這麼想看小時候的我嗎?”洛木又叉了一塊西瓜,不急不慢問道:“如果見到小時候的我,你想乾什麼?”
晏清竹頓了頓,平靜凝視著洛木片刻。唇邊笑意未落,起身靠近洛木。
“當然是抱抱她,”晏清竹將她緊緊擁入懷,好似擁抱便能傳達彼此心意。聲線磁啞,一字一句:“然後揣在口袋裡,帶回家。”
“告訴她,她很好,有人愛她。”
晏清竹的話語猶如單薄絕美的月色,終於照耀在無人問津的山穀。
“很愛很愛她。”
落在心間,泛起淡然的漣漪。
洛木耳根逐漸透出薄紅,歡喜的片刻鼻尖卻有股淡淡的酸楚。
童話太美,洛木不忍翻開殘忍結局的最後一頁。
可最後,洛木還是低語呢喃。
“若是有一天,你口袋裡的小刺蝟,她想要逃走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