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木將手機重新放回風衣口袋中,將藏好還未喝完的紅酒高腳杯抬起,最後仰頭一口喝下。
瞬間一股酸澀刺激著味蕾,寒風中尚且還能保有理智。
“阿木。”
洛木頓了頓,回頭才發現,那是多年不見的小媽。
“小媽?等會祭祀您好好休息就好了,剩下的交給我和季榕樹。”洛木放下酒杯,將小媽牽起,在她耳邊細聲說道。
“你這孩子,這些年吃了多少苦啊,都變得這麼瘦了。”小媽輕輕掐著她的臉,十幾歲時還有些嬰兒肥。可如今的洛木臉上沒有多餘的肉感。
小媽總覺得少了些什麼。
“想喝點紅酒嗎?”洛木輕輕晃著酒瓶。
小媽淡笑,點點頭。
洛木從玻璃櫥櫃中取出高腳杯,而小媽在她身後細聲呢喃道:“小媽的願望是希望你們姐弟都好好的,和和睦睦。”
洛木自然接話,正準備將紅酒倒入杯中:“嗯,會的。小媽你放心。”
“阿木,你最乖。”
洛木正要禮貌笑笑時,可下一秒呼吸霎時凝滯,凜冽的風聲瞬間引起一陣細微的耳鳴。
“那你好好跟小媽說,你討不討厭阿樹?”
洛木長睫驚顫,握著紅酒瓶的指節瞬間發抖。紅酒從瓶口不慎灑落,形成猶如野生薔薇緋紅的餘漬。
猙獰,毫無邏輯。
這個問題,晏清竹也問過她。
二十歲時,蟬鳴聒噪得令人感到喧囂。晏清竹側躺在洛木的雙膝上,電視放映最新的治愈動漫。剛從冰櫃中取出冰鎮的可樂還掛著淅淅瀝瀝的水珠,落地窗簾全部被拉上。
“木子姐,我有個問題,你從小到大受了這麼多委屈,”晏清竹伸手,掌心覆在洛木的側臉上,指腹又順著線條明顯的下顎線攀緣。
晏清竹的目光變得沉靜:“為什麼不恨季榕樹?”
洛木指節環繞著晏清竹的秀發,一圈又一圈。
“你明明知道隻要他在,你父親的目光就注定不會停留在你身上。”
在洛木麵前,晏清竹不需要過度修飾,她們彼此都太清楚對方的底色。
晏清竹太心疼她。
“那些左右逢源的契機和資源落不到你頭上,”晏清竹有些不解:“那你為什麼不恨他?”
洛木想過,洛木確實想過。那些本屬於她的,就連她所有的,都要一一被奪去。
愛恨都是煎熬。
往事都將沉入海底,洛木抬眼沉思片刻,才緩緩說道:“我很清楚,我父親不要的,是我這個女兒。”
父親,確實至始至終都沒有將洛木計劃在內。
“就算當初弟弟並不是季榕樹,也會有張三李四。在我父親眼裡,隻要是個男孩,就能替代我這個位置。”
洛木的雙睫隨著呼吸緩緩顫動,從小就懂得察言觀色的人,引不出太多情緒的大浪。
晏清竹目光柔淺,指節勾住了洛木小指,像是不知如何安慰麵前人的笨拙孩子般。
可洛木隻是簡單笑笑,倒也沒有當作一回事:“我若是想得通,我也就沒有這麼痛苦。”
“若想不通,不過是永遠自我折磨與內耗,不過是永遠不幸福。”
隨著時間綿延的沉屙痼疾,這麼多年都快要融入自己的生命中。若是等到來年,隻期待這片貧瘠的土地上草木葳蕤,尚且能夠短暫遺忘瀕臨撕裂的疼痛。
“我總要承認,我那親生父親其實不愛我的事實。”
楚江黑幕籠罩,山窮水儘之人靠著最後的一絲信仰艱難苟活。
風聲喧囂,卻蓋不住鞭炮與煙火的熱烈。
“阿木,你爸爸公司的事情……阿樹沒有告訴你,我一直……都很自責。”小媽快速牽起洛木的手,而她消瘦如枯枝的手臂,肉眼可顯的青筋血管蔓延。
那女人的瞳孔瘋狂顫動著,泛起淚光。就連完整的一句話都變得磕磕絆絆,最後被哽咽所蓋。
她的雙手緊緊攥著洛木的手腕,極力吐出想要說的話:“可是阿木,你能不能,不要記恨季榕樹?”
隻言片語,卻振聾發聵。
洛木驟然垂眸,噤聲片刻。
她都要快忘了,季榕樹才是麵前女人的親生兒子。
愛恨,永遠是煎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