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江的夜幕,比淩陽寂靜得很。收拾完祭祀用品和貢品後,洛木簡單打掃衛生,最後還是選擇在陽台上透透氣。
怕是好久都沒有碰過酒精,再嘗紅酒的味道,此刻頭腦倒是有些昏沉。但理智清醒,洛木趴在陽台上晃神片刻。
夜來降溫,樹葉簌簌作響。夜幕中還有幾顆閃爍的繁星,洛木心想著晏清竹熬夜這麼多年,睡不著的時候會抬眼注視星星嗎。
多年不見楚江此番夜景,洛木竟想好好看看,也不知再回來又是何年。
恍惚間,洛木聽見腳步聲,可她隻是輕聲笑笑,並沒有回頭:“你怎麼知道媽不會反對我?”
一旁的季榕樹並不驚訝她能認出來,順著她的視線眺望遠處一道山的輪廓,語氣平緩:“這麼多年,她總覺得虧欠你,總覺得做不好母親角色。”
“不過就算有人反對,你最好不要做超出常理的事。”季榕樹提醒她,遞給她一瓶可樂,就像年少時還能一起笑談般。
他簡單舉了個例子,隨後扣開鋁製扣環:“比如為了愛情,自我折磨什麼到ICU,誰都不想看到這樣。”
洛木淡笑,輕輕用罐瓶碰了碰乾杯:“我做不出這樣的苦情戲。”
洛木確實是做不出這樣的事,那太年輕,太可以不顧生活的後果。
像洛木這樣步步為營,永保利己主義的人,做不出這樣的事。
她太過於清楚,愛哭的孩子能獲得糖果,是因為寵溺心疼這孩子的人。
若是沒有,那哭到嗓子壞了廢了,直到斷了生命的最後一口氣息,也無濟於事。
她在大學時期做家教後,還保留著之前學生的聯係方式。而回國的不久前再一次聯係那姑娘,那姑娘告訴她結束了五年的戀愛長跑,最終得到了父母的同意。
可洛木知道這孩子為了和心上人在一起,放棄一切前途晉升的機會。甚至在前幾年患上了嚴重的雙向情感障礙,消瘦了很多。或許是洛木情感複雜,從不會去評價此番景象。
洛木也會想過,若是家人不同意她與晏清竹的這樁事,洛木又會怎麼做。
不知道。
“你打算幫我在父親麵前怎麼說?”洛木笑道,還真好奇麵前人會怎麼說。
季榕樹語氣平淡,吹著晚風:“那人有錢。”
“這樣就好了?這麼簡單嗎?”洛木頓時被逗樂了,搖晃著可樂罐。隨後扣開拉環,嘶啦嘶啦的泡沫聲作響。
“晏清竹有錢,但我姐洛木,比晏清竹更有錢。”季榕樹倒是一副認真,像是我姐有錢,我姐就是了不起的模樣。故意將尾音加重,又顯露著幾絲小驕傲。
猝不及防的彩虹屁讓洛木瞬間笑出聲,隨手拍了拍麵前人的肩膀。
洛木也不知道,論財力到底是她還是晏清竹厲害一些。隻是這種問題太過於幼稚,洛木並沒有想過。
季榕樹逐漸接手父親的茶企後,準備與東亞出口對接,那一天得知對接的是萬木企業,而主負責人是洛木。
那一刻竟有種恒古的巨石在瞬間變得輕飄飄。
何況姐姐名下供應合作商,並非隻有父親這家企業。
季榕樹慢悠悠回答道:“所以洛木想要做的事,這任誰都反對不了。”
洛木嘴角微微露出幾絲弧度,點了點頭。
若是回頭看,洛木確實走了一大段路程。若隻是目睹著曾經那些瘡痍與殘骸,不過是撕裂痼疾,加劇疼痛。
所以恨的儘頭是什麼?洛木並不知道。
今日月光輕薄,將暗影照得輕柔,連同再硬骨頭都要融化。
隻是這皎皎明月,被層層暗雲遮擋,看似並不太圓。
洛木歎了口氣,眉目舒展。從包中取出一張銀行卡,遞在了季榕樹麵前。
熟悉的、卡麵卻還是嶄新。
“什麼意思?”季榕樹瞬間皺了眉。
洛木淡笑解釋道,喝了一口可樂:“二十歲那年你給我的那張銀行卡,我幫你餘額後麵加了兩個零頭。”
季榕樹頓時詫異片刻,才意識到當初給她的是三十萬。
加兩個零頭,該不會……
“在楚江,夠你和媽不用擔心生活了。”隨後洛木伸個懶腰,望向遙遠的朦朧的遠山輪廓,連綿不絕:“如果你想要拿這錢投到公司裡,我也沒有異議。”
洛木的心再怎麼恨,也知道當年恩情都是要歸還的。她承認,此刻在楚江能讓她掛念的,不過是毫無血緣的母親和弟弟。
她好像懂得晏清竹的感受了。
稀疏的月光落在她的鼻尖,泛起細微的淡影,洛木坦然笑道:“我承認,這次回來我確實有私心,可我後來又想想——”
好像遲來的酒精開始逐漸吞噬理智,可偏偏洛木很清醒,非常非常清醒。鼻尖泛起莫名的酸楚感,若是此刻她能酩酊大醉一番,是不是這些年的苦楚可以一筆勾銷。
洛木反複問了自己無數遍,她真的是想要父親的公司嗎。
真的非要不可嗎?
若是真的擁有了,然後呢?
然後呢……
明明此刻她的成就早就是父親企業再多五十年都難以超越的存在。所以此刻,洛木到底不甘什麼。
“算了,我若是這麼爭下去,怪沒意思的,而且……”洛木頓了頓,艱難擺了擺手。晚風吹過她微微脹紅的眼眸,帶著細微的痛感。
許久,她才緩緩自嘲笑道:“再這麼爭下去,我會死得快。”
愛恨煎熬,仿佛永駐在洛木內心深處的小蟲一般侵蝕著,隨之年歲,侵蝕越深,最終留下的不過是一具毫無靈魂的軀殼。
不是放棄,是算了,是給自己留一條路。
一條不必頻頻回頭看,折磨心性的道路。